卷十 華宅落成 第一〇九章 開戰

我們按既定行程在天亮前出發,沿著斯特林的車子軌跡前進,希望趕在他們開戰前與他們會合。不幸,路況不盡如人意,一開始是一段坎坷難行的下坡路,接著又是一片崎嶇的粗玄武岩平原,我們牛步蝸行,心急如焚。隨後駛經開墾過的斜坡,此地因逢夏季乾涸期,地面的紅色土層龜裂達一碼深、兩三英寸寬,五噸重的裝甲車行經其間,只能以一擋的低速前進,而且隨時有被卡住之虞。

我們於早上八點左右在靠近鐵路的山頂趕上阿拉伯部隊,他們正擺開陣勢,準備攻擊介於我們與泰勒拉爾山之間的橋頭小碉堡,由泰勒拉爾山的山頭可以俯瞰德拉的鄉區。

魯瓦拉族的騎馬戰士在特拉德的領軍下,沿長坡衝下山,經過長滿甘草的河床沖向鐵路。休伯特·揚搭福特車跟在他們後面衝出去。我們在山上觀戰,原本以為可以不發一槍一彈便攻佔鐵路,但其中一座不起眼的土耳其哨站突然槍聲大作,我們的勇士們原本雄姿英發地站在鐵路旁(暗忖著接下來要做什麼),這時慌忙地四處找掩蔽。

努里·賽義德架起皮薩尼的大炮,發射了幾發炮彈。然後魯瓦拉族人與大隊人馬衝上去,輕易地攻下那座碉堡,只有一人陣亡。所以在早上九點,大馬士革鐵路南方十英里沿線都已落入我們手中。這是通往巴勒斯坦及漢志唯一的鐵路,我真沒想到我們運氣這麼好,我們向艾倫比所做的承諾居然輕易又快速地實現了。

阿拉伯人如潮湧般衝下山,再爭先恐後地登上泰勒拉爾山的山頭,俯瞰他們的平原,此時平原仍在朝陽綿長的陰影中,看來如幻似真。士兵以肉眼便可以眺望德拉、穆宰里卜、賈查爾這三座位居要衝的車站。

我看到的不止這些。往北可達大馬士革的道路,這座土耳其的大本營,也是他們在君士坦丁堡與德國間唯一的聯絡站,如今已被截斷;往南通往安曼、馬安、麥地那的鐵路全已截斷;往西通往納布盧斯與約旦山谷的交通也都癱瘓,可將利曼·馮·桑達斯孤立在拿撒勒。今天是九月十六日,就是約定的日期,再過四十八小時艾倫比便要全面進軍。屆時,土耳其就會改變兵力的部署以因應新危機,但他們在艾倫比發動攻勢前不會改變。巴塞洛繆曾說:「告訴我他是否會在我們開始進軍前便已在奧賈鐵路,我就可以告訴你我們是否會贏。」好了,他的確已在奧賈,所以我們贏定了。問題是贏多少。

我要立刻炸毀整條鐵路,但我們的攻勢似乎停頓了下來。正規軍已完成分內的任務:努里·賽義德已將機槍架在泰勒拉爾山頭,監控由德拉來的襲擊。可是,為什麼都沒有爆破?於是我衝下山,這才發現皮克的埃及部隊正在張羅早餐,真的是氣定神閑,令我嘆為觀止。

然而,一小時後他們已再度披掛上陣,開始展開一系列的爆破。法國的炮兵也攜帶著炸藥,試著炸毀附近的一座橋,他們的技術不佳,但第二次試炸時還是略有斬獲。

我們在海市蜃樓開始浮現前,以我的高倍望遠鏡在泰勒拉爾山頭仔細眺望德拉,想了解土耳其會如何因應。結果令人相當不安。他們的飛機場活動頻繁,一群群士兵正將一架架飛機拉出來,我看得到的就有八九架。除此之外一切倒是都如我們所料。有幾個步兵跑步進入陣地中,大炮也開始朝我們轟擊,但我們距他們四英里之遙。火車頭冒著蒸汽,不過火車沒有武裝。我們後方,往大馬士革的方向,仍然平靜得像一幅地圖,右方的穆宰里卜也毫無動靜。我們掌握了主動權。

我們希望能引爆六百枚炸藥,採取「鬱金香模式」,使六英里長的鐵軌癱瘓。鬱金香模式是皮克和我專為炸鐵軌而發明的。我們以每十米為一區,在每一區最中央的枕木下方埋設一枚三十盎司的炸藥。枕木是中空的鋼鐵,如果炸藥埋設得恰到好處,不會將枕木炸斷,而是使其整個拱起,高達兩英尺,像花蕾一般。枕木拱高後,會將鐵軌拉高三英寸,兩條鐵軌則被拉近六英寸。結果鐵軌因而扭曲變形,無法修復。如此有三或五根枕木會毀損,並在地面炸出一道溝,只需一枚炸藥,以引信引爆,引爆時間極短,所以在埋第三枚時,第一枚已經爆炸,將碎石炸得滿天飛舞。

這麼炸上六百枚,足以讓土耳其忙上一星期才能搶通,這可以將艾倫比「三個男人與一個小孩帶著手槍」的說法充分發揚光大。於是我再折返主力部隊處,這時發生了兩件事:皮克引爆第一枚炸藥,黑色濃煙直上雲霄,爆炸聲則極微小;然后土耳其的第一架飛機也升空在搜尋我們了。努里·賽義德與我在山的南面,以一塊突出的岩石充當藏身的天然掩體。我們靜靜地等著炸彈投下來,不過那只是一架普法茲型偵察機,經過一陣觀測後決定回德拉通風報信。

它一定是彙報大事不妙,因為隨後飛來三架兩人座戰機及四架偵察機,還有一架老舊的黃腹信天翁型飛機,在我們上空盤旋,投炸彈,或朝我們俯衝以機槍掃射。努里·賽義德將他的霍奇基斯自動機槍架在岩縫間,朝他們還擊。皮薩尼將四尊大炮架高,對空胡亂放炮。這使敵機飽受威脅,他們且戰且走,然後爬升至高空再折返。他們的目標變得不大明確了。

我們將正規軍與駱駝分散開,非正規軍則不用我們下令已自行作鳥獸散。我們若想安全無虞,便得設法將部隊盡量散開,因為這片空曠的平原連兔子都無法藏身。我們看到數千人馬在山下四處躲藏,不禁憂心忡忡。在山上看著綿延兩英里長的人員與牲口,以及炸彈炸開後默默散開的濃煙(與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似乎無法聯想在一起),還有機槍掃射所揚起的塵土,令人捏把冷汗。

聽起來好像戰況激烈,不過埃及部隊仍和剛才吃早餐時一樣,氣定神閑地在埋炸藥。他們分成四組採用鬱金香模式埋設炸藥,皮克與另一名軍官則將埋好的炸藥引爆。土耳其飛機似乎不曉得底下在炸鐵軌,至少敵機沒有特別朝他們猛投炸彈試圖趕走他們。這支爆破部隊一路炸過去,後來脫離危險區域,進入平靜的北方。我們沿著電報線路被破壞的痕迹跟上去找他們。在沒受破壞的地區,電線杆站得很整齊,電報線也綳得很緊。然而在皮克經過後,電線杆或歪七扭八或東倒西歪。

努里·賽義德、喬伊斯還有我,開會研商該如何到巴勒斯坦沿線的耶爾穆克,執行截斷大馬士革與漢志鐵路的任務。敵軍負隅頑抗,我們勢得傾全部兵力才能攻下,但依目前敵機死纏不放的情況看來,率大隊人馬前進是不明智之舉。一來,敵機的轟炸或許會在我們通過空曠的平原時造成嚴重傷亡;再者,如果土耳其部隊鼓起餘勇出城還擊,皮克的爆破部隊將只能束手就擒。土耳其目前仍驚魂未定,等過一陣子或許會定下心來,恢複勇氣。

我們仍在猶豫不決時,問題竟奇蹟般的迎刃而解。B.E.12型機的駕駛員朱諾此時獨自留守在阿茲拉克,他得悉墨菲的戰機與敵機在德拉附近空戰時受創,決定自己取而代之,執行原定的空中計畫。所以我們正被敵機困住,動彈不得時,他適時投入戰局。

我們心情複雜地觀戰,因為他那架老舊的飛機實在不是敵人的偵察機或雙人座戰機的對手,然而一開始他就以機上的兩挺機槍打得他們魂飛魄散。他們分散開來,仔細研究這個不速之客。他往西飛過鐵路,他們也追了過去,雖然地面的目標很重要,他們基於空軍的老毛病,仍不肯放過這架來勢洶洶的飛機。

我們因而得以喘一口氣。努里·賽義德趁機集合三百五十名正規軍,以及皮薩尼的兩尊大炮,飛快地騎著駱駝越過泰勒拉爾,朝穆宰里卜推進。只要有半小時的空當,那些飛機或許就不會注意到我們的兵力減少,或分散四處的部隊正往西方的斜坡及窪地聚集。這些耕地從空中看來像被褥一般,而且地面長滿高大的玉米莖與薊草。

在正規部隊出發後,我們派農民上路,半小時後我召集護衛隊,打算搶在別人之前趕到穆宰里卜,這時我們又聽到飛機的引擎聲嗡嗡作響,驚喜地發現朱諾安然無恙,但已被不斷掃射的敵機三麵包夾。他出神入化地翻滾盤旋並還擊,他們以眾擊寡但一時仍未能佔到便宜,不過再這麼打下去,結局可想而知。

我們抱著一絲他可以平安降落的希望,衝到鐵路旁一處碎石較少的空地。每個人群策群力地想清理出一條跑道,朱諾則被追趕得越飛越低。他發出訊息,讓我們知道他的油料即將用罄。我們賣命地清理五分鐘,然後打出降落信號。他開始俯衝,但這時風向突然改變,朝他迎面刮來。克難跑道實在太窄了。他漂亮地降落,但風再度刮來,起落架隨風打滑,整架飛機也翻倒在亂石堆上。

我們衝過去救他,但朱諾早已自行爬出飛機,除了下巴輕微刮傷外,安然無恙。他將機上的路易斯機槍與維克里機槍,還有一箱的曳光彈全抱下來。我們將這些全塞進休伯特·揚的福特車內,這時一架土耳其雙人座戰機已開始朝我們俯衝及投彈,於是我們加速脫身。

五分鐘後,朱諾靜極思動,又自告奮勇地要求出任務了。喬伊斯提供他一輛福特車,他豪氣干雲地驅車直奔至德拉附近,炸毀了一段鐵軌後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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