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打破均勢局面 第一〇五章 快速推進

第二天和前一天一樣,隊伍穩定地推進了四十英里。隔天便是發動攻橋戰役的最後一天了。我從行李隊中抽調出半數的手下,讓他們先出發,到山頭找伏襲的據點。一切按計畫進行,但我們並沒能出奇制勝,因為在上午九點左右,快到慕亞加爾時,我們已看到先遣的伏襲隊,於是滿懷希望地邁開大步前進,這時一架土耳其飛機由南方飛來,從我們隊伍頭上飛過,再往前飛往安曼。

我們在中午時心情沉重地進入慕亞加爾,藏身於羅馬神殿下。瞭望隊戍守在山頭,隔著已收割的平原監視著漢志鐵路,用望遠鏡看過去,山坡上的灰色石頭像是一群群放牧的綿羊。

我們派手下的農民到山下的農村打聽消息,並警告當地居民不要出門。他們回來後說,情況對我們不利。打穀場上站滿了土耳其兵,因為土耳其收稅人員正在這批騎騾步兵的戒護下,核算今年的收成與稅收。這支部隊共有四十人,分成三隊,今晚將分別寄宿在距離大橋最近的三座村落中——我們非得經過這些村落不可。

我們召開緊急會議。飛機或許看見我們了,也可能沒看見。最嚴重的情況也不過是讓守橋的衛兵提高戒備,我對此並不擔心。土耳其兵會以為我們是要前往安曼進行第三度突襲的先遣部隊,所以很可能將部隊往安曼集結,而不是將安曼部隊分散至各地。巴克斯頓的手下能征善戰,而且他已擬妥萬全之計。勝利如探囊取物。

問題在於攻下這座橋要花多少代價,或者說這座橋值得折損多少英軍的性命,因為巴塞洛繆要求我們不得讓這支部隊造成傷亡。

那支騎騾步兵的出現意指我們在撤退時將有後顧之憂。駱駝部隊必須在距離橋樑大約一英里處便跨下駱駝(他們那些聒噪的駱駝)徒步前進。攻擊時造成的騷動必會驚動鄰近區域,更別提火藥炸橋時的轟然巨響。村中的土耳其巡邏隊或許會撞見我們拴駱駝的位置——那我們就慘了——或者,至少在我們撤離時會沿路攔截。

巴克斯頓的手下在將橋炸毀後,無法像一群鳥般自己找路回慕亞加爾。在夜戰時,總會有些人被攔截而陣亡,我們勢必得等他們,也可能因而折損更多人。整場戰役下來可能要折損五十人,而我認為那座橋的價值不超過五人。炸毀這座橋的目的是要造成土耳其的恐慌,使他們在我們的長征隊於八月三十日朝阿茲拉克進軍前,不會試圖來攻擊我們。今天是二十日。在七月時,他們大舉來犯的危險性似乎迫在眉睫,而今這危機已快解除。

巴克斯頓也同意。我們決定鳴金收兵,立刻撤離。這時有更多飛機已從安曼起飛,由慕亞加爾往北巡邏,在各山區尋找我們的下落。

手下聽到要打退堂鼓,紛紛表示不滿。他們希望借著這次長征揚眉吐氣,也急著想告訴那些對他們的能力存疑的埃及人,他們真的完成任務了。

為了不致空手而返,我派薩利赫及其他族長到村中散播謠言,虛報我們的兵力,並說我們是費薩爾大軍的先鋒隊,打算在下個新月時攻擊安曼。這是土耳其兵最怕聽到的傳言,是他們認定我們會發動的戰役,也是最令他們膽戰心驚的攻勢。他們如臨大敵一般派騎兵到慕亞加爾,在村民口中證實這個揣測,因為山頂上有無數空罐頭,路上也有無數車輛駛過的痕迹。胎痕多得嚇人!他們被嚇壞了,我們兵不血刃便使他們一個星期不敢輕舉妄動。如果炸毀橋樑,或許可以兩個星期高枕無憂。

我們在夜深後才往五十英里外的阿茲拉克推進。我們苦中作樂,將這次突襲當成遠足,聊起羅馬時代的遺迹,及加薩尼王朝的狩獵區。駱駝部隊曾受過夜訓,走夜路幾乎已成習慣,如同白晝,也不會在夜色中迷路。今晚月色皎潔,我們直走到清晨月殘星稀,半夜曾經過喀蘭內孤零零的宮殿,但也懶得轉進去一窺堂奧。這也要怪月亮,因為月華將大地照得白如霜雪,我們的心境也隨之冷靜如冰,所以只願靜靜地坐在鞍座上,就是靜靜地坐著。

一開始我擔心會遇上阿拉伯土匪,他們或許會分不清敵我而攻擊駱駝部隊,所以我派手下在前方半英里處打頭陣。我們一路走著,漸漸能辨識夜鳥,它們由我們腳下振翼飛起,數量極多,身影烏黑又龐大。它們的數量越來越多,到後來整個地面似乎全擠滿鳥禽,群起飛舞時,像是一大團羽毛在風中無聲地打轉。它們瘋狂地在空中穿梭而過,令我頭昏眼花,數量之多令我的手下恐慌不已,他們取出步槍,朝展趐而過的黑影不斷地開槍。走了兩英里路,夜空才再度開闊。最後我們躺在濃郁的苦艾叢中酣睡,直到被太陽曬醒。

到下午,我們疲憊不堪地到達庫塞勒阿姆拉,此地是俗稱「牧人王朝」的埃及希克索斯王朝國王哈里斯的狩獵行宮,這位國王一向贊助詩人不遺餘力,行宮與四周挹翠的林木相映成趣。在涼爽的薄暮時分,巴克斯頓將總部設在行宮的大廳,我們則研究著斑駁的壁畫,但只是笑鬧著而不是肅穆瞻仰。手下有些人在其他房間里安頓下來,大部分人則與駱駝棲身於樹下睡午覺。敵機沒發現我們——我們藏身於此,他們無法找到。我們由拜爾帶來的水悶過幾天後,味道已經濃得令人不敢領教了。隔天我們便要前往阿茲拉克,將有新鮮的水可暢飲。

阿茲拉克也是個名聞遐邇的勝地,被稱為「綠洲之後」,比阿姆陸還美,草木扶疏,流水潺潺。我已答應到時候每個人都可以洗個澡。英軍自從離開阿卡巴後便不曾洗澡,對於能痛快地洗個澡,簡直是望眼欲穿。在抵達阿茲拉克之前,阿姆陸也是不錯的棲身地。他們驚奇地問我廳堂壁畫中那些加薩尼的國王是何許人,我勉強還可以告訴他們這些國王的生平事迹及慘烈的戰役,但那段輝煌的歲月似已久遠了。

第二天,我們不疾不徐地走到阿茲拉克。我們翻越最後一道熔岩山嶺,看見美崙美奐的梅賈柏墓園時,我與手下趨前勘察,一來是防止在此地發生意外,再者也想趁其他人趕上前,再度體驗一下天地悠悠的感受。這些士兵看起來安全無虞,使我擔心阿茲拉克會喪失它的珍奇,在與世隔絕一千年後又被拉回現實生活。

然而,這兩種擔心其實是杞人憂天。阿茲拉克並沒有阿拉伯人,和以前一樣美,而且在稍後我們白凈的身體在它波光粼粼的池水中游泳時,變得更加美不勝收,清風徐徐拂過蘆葦,使戲水的嬉鬧聲顯得格外嘹亮。我們挖了一個大洞,將火藥埋在裡面,以供九月進軍德拉時使用。然後便四處徜徉,採收樹叢間的艷紅色野果。我手下稱這種野果為「謝拉雷特葡萄」。

我們在此地逗留了兩天,此地的池水令人心曠神怡。巴克斯頓與我同去古堡尋幽訪勝,我們造訪了戴克里先與馬克西米安的祭壇,打算替英王喬治五世美言幾句。但閒情逸緻先是被灰蒼蠅攪得心浮氣躁,隨後更因一件意外而破壞無遺。一個阿拉伯人在古堡的水池中射魚,結果步槍不慎落地走火,打死了原屬蘇格蘭騎兵的羅恩中尉。我們將他埋在梅賈柏墓園,我一直很羨慕這片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

第三天我們再行經阿馬里,穿越傑夏,到達我已漸漸熟悉的施來蘇克瓦特附近。我們進入哈地時覺得相當自在,也決定夜間行軍,手下們在我身後高聲喊口號。「我們吃得好不好?不好。」「我們有沒有精神?有。」喊累了後,我可以聽到他們綁在鞍座上的裝備叮噹的碰撞聲——他們總共有十一或十五件裝備,全塞在寬大的阿拉伯制鞍袋中,上路時拋到鞍座上。

我全神聆聽他們在身後發出的聲響,結果連自己也在哈地及拜爾間迷了路。然而,我們仍借著星光引路,直走到黎明(手下們必須到拜爾用餐,因為他們的口糧昨天就吃光了)。天亮時我們置身於一座林木茂盛的山谷中,無疑是拜爾河谷,可是我偏就無法確定我們到底在水井的上游還是下游。我向巴克斯頓與馬歇爾坦承自己的錯失,我們漫無目的地四處走了一陣子,幸好遇上在沃季時的老盟友薩吉爾·伊本·沙蘭,他替我們指點迷津。一小時後,駱駝部隊已有新口糧,回到他們在井邊的營地,還發現深謀遠慮的埃及醫官薩拉馬算準他們今天會回來,所以已先將水汲到蓄水池中,足以讓半數的駱駝立刻暢飲一頓。

我決定搭乘裝甲車進入阿巴里森,因為巴克斯頓此時已到達熟悉的地形,有老朋友照料,無需我的協助。所以我們這輛前導車沿著陡坡高速駛入傑佛平原,並以時速六十英里高速穿越。車後揚起一道滾滾黃塵,使我們看不見身後的另一輛車,到達平原的南端時仍不見它的蹤影,或許是輪胎出了狀況,於是我們坐在原地等,回頭望著懸浮在半空的海市蜃樓。淡藍色天空(越高處,顏色越藍)下的深色海市蜃樓千變萬化,使我們一再誤以為友車已經來臨。最後,總算有一個黑點穿透這灰濛濛的熱霧,後頭還拖曳著一長條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的塵土。

那是格林希爾跟上來了,他高速穿越熱氣,使車殼熱得發燙,當車子在柔軟的熱沙面晃動時,他的手下常會燙傷裸露的手臂及膝蓋。

我們的車子停了許久,在等待時,有人吸出汽油,在一座小丘上煮茶給我們喝——軍用茶,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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