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打破均勢局面 第一〇四章 全員到齊

我正在做自我剖析時,桃偉哈族營地傳來騷動。手下嘶聲高喊著朝我跑來,我將思緒喚回,打算調停阿拉伯人與駱駝部隊間的紛爭,結果卻發現是要求協助處理兩小時前舍邁爾族人的遭劫:有八十峰駱駝被史奈尼拉特族搶走了。為了避免他們認為我完全置之不理,我派幾位有親友被搶的手下,騎著幾峰備用的駱駝去協助。

巴克斯頓與他的手下在下午三點出發,我則監督手下將六千磅火藥分由三十峰埃及的載物駱駝馱運,所以延後至傍晚才啟程。我的護衛隊這趟行程必須或率領或驅趕這支運火藥的隊伍,這令他們極為反感。

我們判斷巴克斯頓會在哈地前方紮營,所以也朝那方向前進,但沒看到營火,也沒看到路上有足跡。我們登上山嶺尋找,由赫爾蒙吹來的強勁北風掃過我們慌亂的臉龐。另一頭的山坡黑漆漆、靜悄悄,對我們已習慣煙霧、汗水或剛挖泥土的氣味的城市人而言,這股冷冽的沙漠強風帶著令人不安,幾乎是危險的氣息。所以我們往後退一段路,藏身在可遮風的山邊夜宿。

第二天清晨,我們在這片景色單調的地區搜尋了五十英里,搞不懂怎麼會與同伴走失了。達希爾忽然由靠哈地的那一側高叫,看到他們的隊伍由東南側繞過來了。他們很早就迷路了,所以就地紮營直到清晨。我的手下消遣他們的嚮導薩利赫族長,竟然在施來蘇克瓦特與拜爾間也會迷路,就像英國人在大理石拱門與牛津廣場間迷路般好笑。

然而,這是個美好的早晨,背上的陽光赤艷,臉上的和風清新。駱駝部隊邁著雄健的步伐翻過三個林木濃密的山峰,進入狄爾瓦的翠綠谷地。他們與剛到阿卡巴時那支一板一眼、彬彬有禮的隊伍不大一樣,因為巴克斯頓靈活的頭腦與細密的觀察已吸收了游擊戰的經驗,並依新的需要修正了他們的訓練規則。

巴克斯頓改變他們的編製,將原來分為兩連的正式建制打散。他改變行進的次序,所以不再如原來那般排成固定的隊伍,而是依路況或地形迅速更換隊形。他削減行李並重新打包,所以駱駝可以走得更快、更遠。他將步兵原本每小時停一次的休息次數減少(以免駱駝覺得無聊),也不再那麼注重梳理牲口。在以前,他們會打扮牲口,像照料京巴犬般梳理它們,每次休息時總是拿毛毯拍打駱駝的背峰,替它們按摩,如今都利用這空當讓它們吃草。

結果,我們的帝國駱駝部隊變得速度更快、機動性強、更耐跋涉、更安靜——他們一起跨上駱駝時例外,因為這時候三百峰雄駱駝會齊聲嘶鳴,在黑夜中數英里外都聽得見。每次行軍都讓他們變得更能吃苦耐勞、與駱駝更熟悉、更強悍、更結實、更迅捷。他們的舉止和在度假的大男孩沒兩樣,而且軍官與士兵打破藩籬、平起平坐,氣氛因此更為融洽。

我的駱駝從小到大都依阿拉伯模式走路,走起來屈膝揚蹄,每一步都比一般駱駝大一些,速度也快一些。巴克斯頓的駱駝依它們正常的速度而行,不受背上的人影響;他們隔著長靴與鞍座,與駱駝沒有直接的接觸。

所以,雖然我每次在出發時都和巴克斯頓並肩而行,到後來總會與我的五名隨從遙遙領先。尤其在我騎著巴哈這峰骨架高大的駱駝時更是如此,這名字的由來是它曾被一槍打穿下顎,發出的鳴聲類似巴哈。它的品種優良,但脾氣急躁,幾乎像是野生駱駝,也對慢條斯理地走路很不耐煩。它總是昂首闊步,令我手下那些亞格利人恨得牙痒痒的,因為它會累得他們腰酸背痛,但我則樂在其中。

我們總會領先英國部隊三英里路,先尋找一處有綠草或多汁荊棘的地點,在暖和的清風中躺著,讓牲口吃草,直到後面的隊伍趕上來。駱駝部隊出現時也是一幅美景。

透過打火石質的山頭散發的熱氣所形成的海市蜃樓,一開始只看到一團斑斑點點的棕褐色隊伍,在霧氣中左搖右晃。待隊伍走近些,這團霧氣會分散成好幾群,也是搖搖晃晃,時而聚合,時而分開。最後,直到他們走到我們前方,才能分辨出個別的騎士,像大水鳥般深陷在銀白色海市蜃樓中。巴克斯頓英挺的身影走在前頭,領著他那些曬得通紅、笑容可掬、穿著卡其服的手下。

他們騎駱駝的姿勢千奇百怪。雖然鞍座相當粗陋,有些人還是可以坐得相當自然;有些則會將臀部往後翹,身體往前傾,活似阿拉伯村民;其他人則癱坐在鞍座上,像是騎著馬的澳洲人。我的手下眼見他們這副模樣,顯然很想嘲弄一番。我告訴他們,我可以由這三百人當中挑出四十名,比費薩爾陣營中任何四十名都還要善騎、善戰、耐勞。

到中午,我們在慕黑威爾角旁休憩了一兩個小時,雖然今天的熱氣不會比埃及的八月天強,巴克斯頓仍不希望手下馬不停蹄地趕路。我們放駱駝自行吃草,然後吃午餐,將由拜爾沿路跟來、一直棲息在我們汗濕的背上的蒼蠅趕走,設法假寐一會兒。這時我的護衛隊也趕了上來,他們為了擔任載運行李這種低三下四的工作而怨聲載道,裝出一副這輩子不曾這麼丟人現眼的模樣,還高聲喊冤,似乎生恐世人聽不見他們在抗議我對待他們的暴虐無道。

他們騎的是索馬利亞駱駝,更是苦不堪言,這種駱駝最高時速也不過三英里。巴克斯頓的部隊時速大約四英里,我的駱駝則約五英里,所以這一路走來,查基與他那四十名大盜手下因駱駝的蝸行牛步而受盡折磨。

我們故意取笑他們,稱他們為家畜販子及苦力,並說到市場時要向他們購買他們的貨品。到後來他們對自己的處境也只得苦笑。第一天之後,他們靠著入夜後繼續趕路(只趕了一小段路,因為那些牲畜都有夜盲症),以及匆匆吃早餐,也沒午休,才勉強趕上我們。他們將那些火藥完整無缺地運到目的地,對他們這種披金戴銀的紳士而言算是難能可貴的表現。他們雖然外表光鮮亮麗,卻是阿拉伯所能僱到的最擅長駕馭駱駝的人,也因此才能不負所托。

那天晚上我們在蓋代夫過夜。裝甲車在我們停下時超越我們,那個謝拉雷特族的嚮導坐在車蓋上,笑得合不攏嘴。一兩個小時後,查基他們到達了,彙報全員到齊,一切平安。他要求巴克斯頓不要在路上當場宰扭斷腳的駱駝,因為他的手下不斷以路上見到的死屍為借口,要求停下來大吃一頓。

阿卜杜拉覺得很困惑,英國人為什麼要槍殺他們想丟棄的駱駝。我指出,阿拉伯人如果在戰役中受了重傷,也會給對方一個痛快。但阿卜杜拉反駁說,那麼做只是在避免受到折磨凌辱。他相信每個人都會選擇在沙漠中慢慢死亡,而不是忽然被打死。事實上,依他的看法,死得越慢越人道,因為這時已毫無期望,也可避免因戰敗而痛心,使人得以本性流露,接受真主的寵召。我們英國人認為,除了人之外,所有動物都應給個痛快比較人道。阿卜杜拉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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