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突襲橋樑 第七十八章 小有斬獲

穆夫利赫欲哭無淚,他以為我是故意讓火車通過的。塞拉因族人聽到我說明實際原因後,說了句:「我們霉運當頭。」就我們此行所經歷的波折來看,他們言之成理,但他們說得像一語成讖,於是我語帶譏諷地提起他們上星期在炸橋時的英勇表現,暗示他們族人只適合看顧駱駝。他們立刻鼓噪抗議,怒不可遏地對我反唇相譏。班尼沙赫族人則與我站在同一陣線。阿里聽到我們這邊的騷動,趕忙跑過來。

待雙方言歸於好,連日來的低迷氣氛也一掃而空。阿里很夠朋友,雖然他的身體已被凍得發藍,而且因發燒而全身打顫,但仍挺身替我仗義執言。他仗著自己是先知的嫡系後裔,身為謝里夫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信誓旦旦地說他知道我們已時來運轉。這句話頗能安撫人心。我也立刻鴻運當頭,在雨中除了匕首外沒用任何工具,便將引爆器撬開了,檢查後也相信電力設備安然無恙,可再度運作。

我們再回到電線旁繼續守候,但沒任何動靜,入夜後仍是凄風苦雨,搞得人人心煩意亂,怨聲載道。沒有火車的蹤影,放眼望去濕淋淋的一片,無法舉炊。我們唯一能吃的也只有駱駝。當晚沒有人有胃口吃生肉,我們的牲口也就得以倖存。

阿里趴著睡,這種睡姿可以減輕飢餓引起的腹痛,他打算一覺將高燒睡掉。阿里的僕人哈贊將斗篷脫下供他禦寒。我為防哈贊凍壞了,讓他共用我的斗篷,但不久便發現太擠了。所以我將斗篷留給他用,下山去將引爆器與電線連接起來。接妥後我獨自留在原地,聽著電報線在風中凄厲的咆哮聲,根本沒有睡意,凍得苦不堪言。漫漫長夜毫無動靜,雨絲風片中的曙色與往日相較,看起來更是奇醜無比。這時我們被密尼菲爾、鐵路、等火車、炸火車這些事煩透了。清晨的巡邏隊沿著鐵軌走來時,我爬上山回到大隊人馬的藏身處。然後天色稍微放晴,阿里醒了,氣色好了些,看到他精神抖擻也使我們的士氣為之一振。哈穆德拿出他放在衣服里、整晚抱在懷中的樹枝,幾乎被他的體溫烘乾了。我們取來若干火藥,用火藥燃起的烈焰升起火來,班尼沙赫族人趕忙將一隻長癬的駱駝宰了,以克難的工具將它肢解。

就在這節骨眼上,北方的瞭望員高叫「有火車」。我們立刻離開火堆,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六百碼外的山下,各就各位。火車繞過彎道,尖聲鳴著汽笛前來,總共有兩個火車頭,拖著十二節車廂,高速爬上坡道。我在第一個火車頭的第一個輪子駛過地雷時,壓下引爆器把手,這次爆炸威力驚人,飛沙走石撲上我的臉龐,使我頭暈目眩,上衣破裂,左手臂淌著血。引爆器在我兩膝之間,被一截扭曲的鐵軌撞碎了。我前方躺著一具只有上半身,仍冒著氣的屍體。我由爆炸引起的飛揚塵土中望過去時,只見第一個火車頭的整個鍋爐似乎已不翼而飛。

我渾渾噩噩地覺得應該快點離開,才一移動,便覺得右腿一陣劇痛,因此走起路來踉踉蹌蹌,大腦里也回蕩著爆炸引起的暈眩。走動之後,神志清醒了點,我蹣跚著走向峽谷上方,我們的人員正在那邊朝載滿敵軍的車廂發動攻擊。我昏昏沉沉地以英文說「噢,我希望這件事沒發生過」,藉此提神。

當敵軍開始還擊時,我發現自己被兩股火力夾擊。阿里看到我倒地,以為我已受重創,故而帶著圖爾基與他的僕人及班尼沙赫族人,總共大約二十個人趕過來救我。土耳其兵發現他們,一下子就射倒了其中七人。其他人衝過來,圍在我身旁——他們這一刻的模樣真適合當雕刻家的模特兒。純白棉襯褲像腰帶般緊纏在他們的細腰及腳踝上,褐色的身軀光溜溜的,額旁的垂辮有如長角,使他們看起來像是俄國舞蹈家。

我們連滾帶爬地一起回到藏身處,這時我偷偷自我檢查一番,發現滿身瘀血擦傷,一隻腳趾也扭傷了,還有五處被子彈擦破了皮(有幾處傷口還蠻深的),衣服也已殘破不堪,但倒是沒什麼嚴重傷勢。

我們由河道往外張望。這次爆炸摧毀了涵洞的圓頂,第一個火車頭的外殼滾倒在涵洞旁的路基上,第二個火車頭掉進破裂的涵洞中,壓在第一個火車頭毀損的貯煤室上,基座扭曲。我判斷兩個都已無法修復。第二個火車頭的貯煤室已無影無蹤,前三節車廂擠在一起,已四分五裂。

其他車廂都已出軌,橫七豎八地倒在鐵軌旁。其中一節車廂是餐車,插滿旗幟。土耳其第八軍團司令穆罕默德·賈邁勒帕夏也在車上,正要趕赴耶路撒冷抵禦艾倫比的攻勢。他的專用戰馬在已毀的第一節貨廂中,而他放在最後一節車廂的機動車也被我們射毀。我們在他的幕僚中發現一個肥胖的宗教人士,我們猜這必是他的專屬祭司阿薩德·舒凱爾,一個惡名昭彰的親土耳其混賬。所以我們朝他猛烈開火,直到他頹然倒下。

火車距離我們相當遠。我們看得出來,想佔領這列火車的機會十分渺茫。車上原本共有四百餘官兵,此時生還者都已從驚嚇中恢複神志,各自找地方掩護,並朝我們猛烈還擊。一開始我們埋伏在北方的隊伍已圍攻過去,差點就擊潰他們。穆夫利赫騎著馬將餐車上的軍官一路追趕到下游的水溝里。他太激動了,只顧窮追猛趕,忘了要停下來射擊,所以他們全毫髮無傷地躲入水溝中。他身後的阿拉伯人則轉身去撿拾步槍與散落在地面上的勳章,然後從車廂中拖出一些袋子、箱子。如果我們有機槍在另一側掃射,依照我炸火車的經驗,這列火車上的土耳其官兵將無人可倖免。

穆夫利赫和阿得赫布在山上與我們會合,並問起法赫德的下落。一個塞拉因族人說,他在我癱倒於引爆器旁時,率先衝出去,當場慘死。他們拿他的皮帶與步槍給我們看,證明他確實已陣亡,而且他們也曾試圖去救他。阿得赫布悶不吭聲地由藏身處躍出來,朝山下衝過去。我們屏氣凝神望著他,因大氣都不敢喘而使肺部隱隱作痛,不過土耳其人似乎沒察覺。一分鐘後,他拖著一具軀體到河道的左岸。

穆夫利赫躍上馬,衝刺下山。他們將那具軟趴趴的軀體扛上馬鞍運回我們的藏身處。一顆子彈貫穿法赫德臉部,打斷四顆牙齒,劃破舌頭。他被擊中後昏迷不醒,但在阿得赫布去找他前已恢複意識,眼睛沾滿血而無法看見,只能手腳並用地試著爬離現場。他這時元氣已稍恢複,可以在鞍座上坐穩,所以他們讓他改騎他們找到的第一峰駱駝,立刻帶他離開。

土耳其兵看我們沒動靜,開始朝山坡逼進。我們讓他們上了半山腰,然後狠狠打得他們落花流水,至少打死二十名,其他人則抱頭鼠竄。鐵路上死傷枕藉,血流成河,土耳其兵都擠在已支離破碎的車廂內。不過他們仍在他們的軍團司令督陣下繼續奮戰,開始沿山脊包抄,朝我們反撲。

我們這時只剩約四十人,與土耳其兵頑抗顯然無濟於事,所以分批往河床撤退,每到可以掩蔽處便立刻轉身朝他們掃射,藉此阻撓他們的追逐。圖爾基年紀輕輕卻處變不驚,不過他拿的那把土耳其卡賓槍太醒目,使他頭巾上被射穿四個洞。阿里因我撤退速度太慢而發火,事實上我是因皮肉之傷而舉步維艱,但為了不讓他知道這一點,我故作輕鬆,裝成是為了研究土耳其兵。

最後總算上了山頂。每個人都跨上距自己最近的駱駝,朝東方的沙漠飛速狂奔一個小時。安全無虞後,我們開始檢視牲口。拉海爾真有一套,雖然當時情況危急,逃命時仍沒忘了將火車到達前我們剛要烹烤的駱駝肉馱在鞍座上。我們又往前走了五英里路,發現前方有四個人騎著駱駝與我們同方向而行。那是我們的友人馬塔爾,他剛從家裡帶了些葡萄乾與農村佳肴,正要趕回阿茲拉克。這時拉海爾搶救回來的肉,更讓我們有了停下來歇息的充分動機。

我們立刻在杜列爾河谷的一塊巨岩下歇息,在一棵沒結果實的無花果樹旁開伙烹煮三天來的第一餐。我們也在此替法赫德上繃帶,他受傷嚴重,此時昏昏沉沉的。阿得赫布見狀,取來馬塔爾剛帶來的一條新毛毯,對摺後鋪在駱駝鞍座上,再將一端縫合,像一口披在駱駝背上的大袋子。他們讓法赫德躺在袋子一邊,阿得赫布再鑽入另一邊,藉此使袋子保持平衡。這隻駱駝就這麼一邊馱一個,將兩人往南馱回他們部落的營區。

其他傷者這時也都獲得照顧。穆夫利赫集合隊中年紀最幼的隊員,要他們在傷者的傷口處撒尿,充當天然消毒劑;未受傷的人則藉機養精蓄銳。我又買下一峰長癬的駱駝替眾人加菜,然後發放隊員薪餉,並撫恤陣亡者家屬,接著為我們掠奪回來的六七十把步槍頒發獎金。這些戰利品雖然微不足道,但也不容小覷。有些塞拉因族人剛才衝鋒陷陣時連槍都沒有,只能拿石頭亂丟,這時每個人各擁有兩把槍了。第二天我們回到阿茲拉克,受到熱烈的歡迎,我們也大吹大擂——願真主原諒我們——自詡是凱旋榮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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