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突襲橋樑 第七十七章 禍不單行

隨後我們腦中只想到食物,我們在涼意襲人的雨中開會,討論該如何解決民生問題。我們為了使行李輕便一點,從阿茲拉克出發時只帶了三天的口糧,到今晚便要吃光了。不過我們也不能兩手空空地回去。班尼沙赫族想爭點面子,塞拉因族人則因剛才太丟人現眼,如今也不敢忤逆眾議。我們還有三十磅炸藥,阿里·伊本·海珊曾聽說過我們在馬安時轟轟烈烈的表現,與其他阿拉伯人一樣雄心萬丈地說:「咱們去炸列火車。」這句話引來眾人歡呼叫好,他們旋即望向我,但我一時無法和他們一樣樂觀。

炸火車需要精密籌劃,有足夠的人手,還要有機槍待命,草率從事,後果堪慮。這次的困難在於機槍手是印度兵,他們雖然在吃飽時也算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但在饑寒交迫時,卻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半丁。我不打算要求他們一個星期沒飯吃還得去冒險。讓阿拉伯人挨餓並不算殘忍,斷食幾天餓不死他們,況且他們即使飢腸轆轆也仍是鬥志高昂,如果真的餓得受不了,他們還可以吃駱駝肉。可是那些印度兵雖然也是穆斯林,卻基於原則問題,不肯吃駱駝肉。

我向眾人解釋食物短缺的問題。阿里立刻說,炸火車由我來就夠了,收拾出軌車廂的事情交給他和手下的阿拉伯人,不需要機槍支援。由於沒有人料想到我們會在這個地區出現,所以我們很可能會遇上運補給品的火車,車上或許只有老百姓或少數的護送士兵,於是我答應碰碰運氣。這個決定又博得喝彩聲連連。我們披著斗篷,圍坐在雨中,一一將剩下的冷口糧吃完(雨水浸濕了柴薪,無法舉炊),想到還有希望扳回一成,心頭才寬慰了些。

天亮後,印度兵由於無法像阿拉伯人一樣餓肚子,只得垂頭喪氣地折返阿茲拉克。他們與我深入不毛之地,原本打算建功立勛,結果先是炸橋功敗垂成,如今連炸火車也與他們絕緣,真是情何以堪。我們為避免他們太沒面子,要求伍德陪他們回去,他與我爭了許久後,終於為了顧及他們的顏面而勉強同意。後來證明這對他而言也是明智之舉,因為他前一陣子老是病痛纏身,此時已出現肺炎的早期癥狀。

剩餘的人員約有六十名,這時再回頭朝鐵路出發。他們對這地區全然不熟,於是我帶他們前往密尼菲爾,我和查阿爾在春季時曾在此地大肆破壞。這裡的山頭對瞭望、紮營、放牧及撤退而言都是絕佳地點。我們就在當初紮營的老地方坐到黃昏,在冷雨中打著哆嗦眺望那片像地圖般層次分明的平原,以及遠方的德魯茲山脈,烏姆吉馬勒與其鄰近的村落在雨中看來像是地圖上的墨漬。

我們在薄暮時分下山埋地雷,在一百七十二公里處重新鋪設的涵洞似乎仍是最佳地點。正站在這地點旁時,突然傳來一陣隆隆的聲響,在逐漸深濃的夜色中,我們發現北方的彎道忽然有一列火車出現,距我們只有兩百碼。眾人趕忙躲入涵洞內,聽著火車由頭頂轟隆駛過。這讓我們捏了把冷汗,不過我們在火車遠去後仍開始著手埋地雷。當晚冷得要命,偶爾還風雨交加。

這座堅固的涵洞是水泥砌造的,直徑達四米,鋪設在沙礫河床上,河的源頭就是我們剛才藏身的山頂。冬季的雨水使這條河流深達四英尺,河道則狹窄曲折,很適合我們在朝鐵路接近時藏身,不過,到了距鐵路三百碼處時,河道突然變寬,然後直朝涵洞流去,這段路就無法藏身了。

我們將炸藥小心翼翼地埋在涵洞的圓頂上,埋得比平常深,而且是埋在枕木下,就算巡邏隊員踩過去也不會發覺。電線拉到河道內的沙礫河床中,很容易便隱藏得天衣無縫。電線有多長,我們就拉到多遠。不幸,這條電線只有六十碼長,因為埃及最近絕緣電線缺貨,我們此行出發時仍未能補貨。六十碼要炸橋綽綽有餘,但炸火車則稍嫌不足。然而,電線剛好可拉到河邊一處十英寸高的矮樹叢內,我們將電線埋在這很容易辨識的地標間。我們無法像往常一樣將電線先與引爆器接妥,否則巡邏隊員一眼就會發現。

由於滿地泥濘,我們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時間,待完成後已將破曉。我在涵洞中等著,全身濕透,意氣消沉,天亮後,我再回到凌亂不堪的現場,又花了半小時清除留下的痕迹,在上面撒些樹葉與枯草,並由附近的水池中取水衝掉泥地上的足跡。這時其他隊員朝我揮手,示意第一班巡邏隊已經上路,我於是趕去與其他隊員會合。

還沒跑到他們身邊,他們已紛紛跑到原本分配好的地點各就各位了。一列火車由北方駛來。跟在費薩爾身邊多年的奴隸哈穆德拿著引爆器,可是他來不及將引爆器交給我,已有一列火車高速飛馳而過。雨水與清晨的濃霧使能見度不佳,我們的瞭望員看見火車時已經晚了。這第二次的失手使我們更是籠罩在愁雲慘霧中,阿里還說這趟行程萬事不如意。說這種話不是好兆頭,所以,我為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建議在更遠的地方設瞭望點,一處在北方的廢墟間,一處在南方山頭的石堆。

其他人由於沒飯可充饑,只好裝作不餓。他們都安於挨餓,我們就這麼苦中作樂,坐在以濕漉漉的駱駝圍成的肉牆後面,在雨中開心地互相緊挨著取暖。駱駝的毛濕透了,糾結成一團團,看起來蓬頭亂髮,模樣甚是古怪。雨時下時停,雨停時,刺骨的寒風便會朝我們沒衣物遮蔽的部位刮過來。每個人的襯衫都又濕又黏,毫無遮風避雨之效。我們沒東西吃,沒事做,也沒地方坐,只能坐濕石頭、濕草地或泥濘的地面。然而,這風雨交加的天氣也提醒我,此次失手將會延誤艾倫比朝耶路撒冷進軍的計畫,使他攻勢受挫。我們的雄獅受到如此嚴重的拖累,正是我們這些小人物應該發憤圖強的時候。明年我們仍將並肩作戰。

在情況良好時,發動攻勢前的等待已經很難熬了,今天,這種日子更不是人過的,連敵軍的巡邏隊在雨中都走得漫不經心,敷衍了事。快到中午時,天氣突然放晴,南方山頂的瞭望員瘋狂地揮舞著斗篷,示意有火車來了。我們快速地各就各位,因為我們擔心再度錯過機會,一直蹲踞在附近的水溝里。阿拉伯人都已找妥隱蔽位置。我由我引爆的地點觀看他們的埋伏處,除了灰色的山腰外,什麼也看不到。

我無法聽到火車聲,但相信不會有錯,於是跪下等著,過了大約半小時,等得不耐煩了,我發出訊號想知道怎麼回事。他們彙報說這列火車走得很慢,而且非常長。這更令我們垂涎不已,車廂拉得越長,戰利品就越多。然後他們又彙報火車停下來了。後來又啟動了。

最後,到將近一點時,我終於聽到它的蒸汽聲。火車頭顯然已不堪使用(這些燃煤的火車頭都有點故障),拖著重貨走上這段上坡路使它力不從心。我藏身於矮樹叢間,火車如牛步般由南邊出現,沿著河岸經過我頭頂駛向涵洞。前十節車廂中擠滿士兵。由於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所以在火車頭駛過地雷時,我將引爆器的把手壓下。沒有動靜。我連壓了四次。

還是毫無動靜。這時我知道安裝上出了問題,也意識到自己正跪在一處沒有遮蔽物的河岸,五十碼外有一列火車拖著土耳其部隊緩緩駛過。那座矮樹叢看起來雖然有一英尺高,但如今簡直比一片無花果葉還微不足道。我發覺自己已成為該地段最醒目的一個活靶。我身後是空蕩蕩的平地,我的阿拉伯同伴在兩百碼外,想必正納悶我在搞什麼鬼。這時就算引爆也來不及了,土耳其部隊必會衝下火車,將我們解決掉。如果我端坐著不動,或許他們會以為我只是個平凡的貝都因人,如此還有一線生機。

所以我正襟危坐,一切聽天由命,眼睜睜望著十八節車廂、三節貨車廂,及三節軍官車廂慢條斯理地經過。火車頭喘著大氣,越走越慢,我生恐它會拋錨。車上的士兵沒人在乎我,倒是那些軍官似乎頗感興趣,他們走到車廂後的小平台上,對著我指指點點。我朝他們揮手,膽戰心驚地擠出笑容來,覺得自己穿著這身麥加王族的服飾,頭上還有金色頭箍,實在不像是牧羊人。或許因為全身泥垢,再加上他們沒刻意端詳,所以我才沒被看出破綻。最後一節車廂總算緩緩消失在北方。

火車一離開,我立刻躍身而起,將電線埋起來,抱著那可恨的引爆器,像兔子般飛奔到山上的安全地點。我在山上喘著大氣,回頭看到那列火車終於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它在距離地雷約五百碼外的地方停留了將近一個小時,讓蒸汽車頭休息。這段時間有一隊軍官沿著鐵軌走回來,在我剛才坐的地方仔細搜索。不過,電線都已埋妥,他們什麼也沒找到,火車頭再度噴出蒸汽,他們終於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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