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突襲橋樑 第七十五章 一波三折

我們累壞了,於是躺下來休息,但不久就被叫醒,起床檢閱塞拉因族的駱駝部隊。他們陣容凌亂而狂野,在我們面前橫衝直撞,我們對他們的騎術評語不佳,只覺得他們虛張聲勢。很遺憾他們沒有一個像樣的領導人。姆泰爾太老了,無法披掛上陣,穆夫利赫·伊本·班尼則野心勃勃地想當個政治家,不想當戰士。不過,如今我們所能招募的人手也只有他們了,所以就此定案,下午三點我們帶著這支隊伍往阿茲拉克出發,因為若在那些帳篷中再待上一晚,我們會被咬得只剩皮包骨。阿卜杜勒·卡德爾與他的僕人騎馬,象徵已接近戰線。他們緊跟在我們身後。

這是阿里首次見識阿茲拉克,我們激動地加快步伐騎過多石的山嶺,一邊暢談著和古代那些熱愛這塊土地、姓名如樂音般的牧王有關的戰爭、詩歌及熱情,還有更早期在此駐紮的羅馬軍團。這時位於瑟瑟作響的棕櫚樹上方的藍色碉堡,以及青青河畔草與潺潺流水,皆映入我們眼帘。我們對阿茲拉克的評語,就如對瓦地倫一樣,是「鬼斧神工」。兩地的景觀皆令人屏息,但瓦地倫是氣勢雄偉壯觀,阿茲拉克高深莫測的靜謐則使人緬懷流浪的詩人、鬥士、失落的王國、希拉古城 與加薩尼王朝 的罪過與功績。此地的每塊石頭或每片葉子,無不令人想起早已湮滅的伊甸園。

最後阿里勒住韁繩,他的駱駝也小心翼翼地沿著熔岩斜坡走下山,到達泉水後方的草地。我們原本半閉著的眼睛此時為之一亮,幾個星期來被陽光曬得睜不開的眼睛總算獲得緩解。阿里叫了聲「青草」,並跳下鞍座,趴跪著將臉埋入草叢中,這些草雖然粗糙,但在沙漠中已彌足珍貴了。然後他躍起身,紅光滿面,發出他們哈里斯族特有的戰士吶喊,將頭巾摘掉,在沼澤地間賓士,在長滿蘆葦的紅色河道間跳躍。他撩起克什米爾長袍的下擺,露出白森森的腳。我們西方人很少體驗到打赤腳的美感,這時行動的節奏與優雅都顯而易見,每走一步都可看出運用到哪一部分的肌肉,以及靜止不動時的和諧均衡。

再度想到該辦公務時,卻找不到阿卜杜勒·卡德爾。我們在城堡中、棕櫚園中、泉水旁遍尋不獲。最後派手下出去尋找,他們帶了幾個阿拉伯人回來,說出發後不久,阿卜杜勒·卡德爾便往北經過碎岩山丘,前往德魯茲山脈。隊上的小兵都不知道我們的計畫,也很痛恨他,所以看到他離去覺得正中下懷。不過這對我們而言是則壞消息。

我們所能選擇的三個地點中,烏姆蓋斯早已被排除在外,如今阿卜杜勒·卡德爾潛逃,哈立德河谷也觸碰不得了。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設法炸毀塔勒謝哈布橋。要到達這個地點,我們必須通過雷姆哲與德拉之間的空曠地帶。阿卜杜勒·卡德爾已投敵,他對我們的計畫與兵力了如指掌。土耳其人只要採取正常的防範措施,必可將我們圍困。我們找法赫德來開會,決定繼續按原計畫執行,認定土耳其人無法對我們構成威脅。不過這個決定有點自欺欺人,我們做出決定後,陽光似乎黯淡了些,阿茲拉克感覺也似乎危機四伏。

第二天清晨,我們心事重重地沿著一座硬石山谷前進,翻過一座丘陵後進入哈里斯河谷,此地青翠的河道與家鄉的許多地方頗為神似,令人萌生濃濃的鄉愁。阿里則因為看到這座以他的部落為名的河谷綠草如茵,雀躍不已,我們在草叢間找到上星期的雨所留下的清澈水池後,眾人與駱駝一樣歡天喜地。我們在此地歇息、用午餐,過了許久。阿得赫布、艾哈邁德和阿瓦德出去獵瞪羚,回來時手上拎了三隻瞪羚。我們因此待得更久了,吃第二頓午餐,像在享受大宴,用通條叉著肉塊烤,直到外層已黑得像焦炭,再開始享受裡面仍鮮美多汁的肉。到沙漠造訪者總是會愛上這種天賜的饗宴,何況,我們此行走得有點無奈,所以也樂得找借口多逗留些時候。

只可惜我正想偷個半日閑時,卻因為必須主持公道而使閒情逸緻蕩然無存。艾哈邁德與阿瓦德兩人素來不睦,在獵捕瞪羚時又起爭執。阿瓦德射掉艾哈邁德的頭巾,艾哈邁德也在阿瓦德的斗篷上轟出個大洞。我將兩人都解除武裝,並高聲下令將他們右手的拇指與食指切掉。他們嚇壞了,立刻賣力地互相擁吻,公開和解。不久全部手下都來替他們作保,說他們之間的紛爭已經化解了。我向阿里·伊本·海珊談起這個案件,他同意讓他們交保獲釋,但要求先採取游牧民族奇特的古老盟約方式,以一把笨重的匕首的刀刃狠狠地敲打頭部,直到鮮血淌出滴到腰帶上。那會使頭部疼痛,但不會有生命危險,剛敲擊時的疼痛與隨後的疤痕可以使犯錯者想起自己承諾永不再犯的約定。

我們繼續推進數英里路,走得相當順利,沿途都有可供駱駝進食的茂盛青草,到達阿布沙瓦納後,我們發現一處清澈的水道,深達兩英尺,或許有十英尺寬,長約半英里。此處可充當突擊橋樑的出發點。為了確保安全無虞,我們又往前推進幾碼,登上一座石質的小丘,看到一群土耳其派來的切爾克斯族騎兵,前來探勘此地的水是否已被人佔用,此時正在彙報途中。謝天謝地,再晚五分鐘,我們就和他們碰頭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將水袋裝滿水,因為由此地到橋樑間沒水可喝。然後悠閑地上路,走到一處三英尺深的窪地時,沙漠也到此結束,往後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再走上數英里便是鐵路。我們停下來等入夜再穿越這座平原。我們的計畫是不驚動敵人悄悄越過平原,藏身於對面的德拉南方小丘間。春季時這些小丘上有很多放牧的羊群,因為春雨會使山側長出新鮮的青草與繁花。不過,一入夏季,花草枯萎後,就不再有人跡,只偶爾有人路過。我們可望在那些山坳間待上一整天也不被人發覺。

我們借著等待日落的這段空當用餐,我們總是一有機會便飽餐一頓,如此行李較輕便,也沒空去胡思亂想。即使如此,白天還是太漫長了。總算夕陽西沉。入夜後一小時,整片平原便籠罩在一片漆黑中。於是我們上路,我和法赫德在前頭探路,快馬加鞭趕了兩小時的路,走過碎石地到達鐵路,然後毫不費勁地找到一處石質地面——行李隊經過這種地面也不致留下足跡。土耳其的鐵路衛哨兵看來悠哉自在,顯然阿卜杜勒·卡德爾向土耳其當局通風報信後,尚未使他們提高警覺。

我們穿越鐵路,由另一側走了半小時後,進入一處多石的窪地,四周長滿仙人掌類的植物。這裡就是卡迪爾阿比阿德,穆夫利赫建議我們在此埋伏。我們相信他,認為此地是藏身的好所在,於是在駱駝身旁睡了一覺。待天亮後,就可以知道此處到底安不安全。

天快亮時法赫德帶我到窪地的邊緣查探,這窪地約十五英尺深,由窪地頂隔著一片草原就是鐵路,看起來近得似乎在射程之內。這麼近極不方便,可是穆夫利赫也想不出更好的地點了。我們必須整天提高警覺。每有什麼風吹草動,手下便立刻去查看,窪地邊緣也會立刻擠滿一堆人頭。此外,放駱駝去吃草時也必須派許多人手看管,以免它們走遠了被發現。每當有巡邏隊在附近,我們便得小心伺候駱駝,深恐其中一峰叫出聲引來敵軍。昨天的白天很漫長,今天的白天更難熬。我們不能開伙,因為所攜帶的水必須設法撙節,以免明天不敷使用。光是想到這一點便已讓我們口渴難耐了。

阿里與我安排行動的最後步驟。我們要在此處待至入夜,然後前往塔勒謝哈布將橋炸毀,並於天亮前回到鐵路的東方。這表示我們必須在黑暗中花十三個小時騎至少八十英里路,其間還要炸毀一座橋。如此的高效率那些印度士兵大都做不到,他們騎術不佳,由阿卡巴騎到此地,就快把胯下的駱駝弄得筋疲力盡。阿拉伯人知道如何善待他的坐騎,可以在歷經艱辛旅程後,讓駱駝健康狀況良好地回家。印度士兵已經儘力而為了。我們到目前為止的行程雖然還算輕鬆,他們乏善可陳的騎術卻已使自己和駱駝飽受折磨。

所以我們挑選其中騎術最好的六位和六峰狀況最佳的駱駝,再由他們好心的隊長哈桑·沙阿領軍。他認為這支小隊只適合帶一挺機槍。這個決定使我們的攻擊火力大為削弱。我越想越覺得這次耶爾穆克的計畫實在一波三折,極不順心。

班尼沙赫族驍勇善戰,而且我們很不放心塞拉因族人,所以阿里與我決定在突擊時採用班尼沙赫族人,由法赫德領軍。我們留幾個塞拉因族人看守駱駝,其他的塞拉因族人則協助扛炸藥上橋。為了方便在黑夜中扛炸藥下山,我們將炸藥分裝成每一份三十磅,為了能看清楚,每一份各裝在一個白色袋子里。伍德負責將炸藥分裝,處理時也讓他提心弔膽了老半天。不過,這樣一來,時間很容易就打發掉了。

我的護衛隊必須妥善分配,每個騎術較佳者都搭配一位騎術稍差的當地人。當地人的長處是對地形較熟,這樣的組合可以沿路互相配合,不用擔心地形問題。阿里·伊本·海珊則選出他的六個僕人,再加上二十名班尼沙赫族與四十名塞拉因族人組成這支突擊隊。我們讓跛腿和病弱的駱駝留在卡迪爾阿比阿德,由其餘的人員照料,並指示他們在天亮前要回到阿布沙瓦納等候消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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