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轉捩點 第六十六章 大獲全勝

中午又有新狀況出現。我由高倍望遠鏡看到一百名土耳其士兵由慕達瓦拉車站出發,朝我們這個方向前進。他們走得很慢,顯然不大甘心最愛的午休泡湯了,不過就算再不甘心,走得再慢,也可以在兩小時內到達我們的藏身處。

我們開始打包,做好離開的準備,也決定將地雷與導線留在原處,或許土耳其人不會發現,稍後我們可以折返,充分利用這花了好多心血才完成的裝置。我們派了個信差到南方通知擔任誘敵任務的隊伍,要他們到有很多凹痕的山壁間與我們會合,該處是個天然屏障,是讓駱駝吃草的好地方。

信差才出發,負責監視的隊員就高呼有煙霧從哈拉特安馬冒出來。查阿爾與我衝上山,由煙的外觀與濃度看來,應該是有火車在那座車站內等著。正待翻過山頭查看,它忽然朝我們的方向駛過來。我們高聲叫喊那些阿拉伯人立刻各就各位,沙地與岩面上頓時起了一陣陣騷動。斯托克斯與路易斯穿著長靴,跑不贏那些部落民族,不過他們還是將痛苦與痢疾拋諸腦後,攀上岩棚。

持步槍者在山脊後排成一長列,由機槍陣地延伸到引爆器,再到谷口。谷口離鐵路不到一百五十碼,他們可以直接朝出軌的車廂射擊,斯托克斯與路易斯機槍的射程可達三百碼。一個阿拉伯人站在機槍後方高處,大聲告訴我們火車的動向——這是必要的防範措施,因為如果車上載運著部隊,而且在我們後方下車,我們便得落荒而逃。所幸火車仍繼續在兩部火車頭的拉動下高速前進。

火車行駛至靠近我們昨天行跡敗露的地點時,朝沙漠中胡亂開槍。嘈雜聲逐漸接近,這時我坐在橋邊的小丘上,準備向薩利姆做出手勢,他激動地在引爆器旁手舞足蹈,祈求神讓他順利成功。土耳其人的槍聲聽起來很猛烈,我摸不清到時候要與多少人交戰,也不確定借著地雷之助,能否讓我們區區八十人壓制住他們。第一個電力引爆地雷的試驗品真該挑個比較容易得手的目標。

然而,龐大的火車頭已經隨著尖銳的汽笛聲轉過彎道,進入眼帘,後面還拉著十節車廂,一支支步槍的槍管由窗口與門口冒出來。車廂頂上也有土耳其部隊趴在沙袋後,朝我們開槍。我沒想到這列火車會一次用兩個火車頭,在那瞬間決定在第二個火車頭經過時引爆,如此,無論地雷的威力多微弱,至少前面那個未受損的火車頭也無法將車廂拖走。

所以,在第二個火車頭上橋時,我朝薩利姆舉起手。接著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鐵路籠罩在一團直徑一百英尺的濃濃黑煙中,稀里嘩啦的撞擊聲與金屬的叮噹聲由黑煙中傳出來,火車頭的一個車輪被炸得半天高,咻的一聲飛越我們頭頂,重重地墜入身後的沙漠里。碰撞聲停止後,一片死寂,沒有人的吆喝聲或槍聲,黑煙也漸漸變淡,成為一片灰霧由鐵路飄向我們,越過山頭,消失在山中。

我趁這段空當往南跑到兩個教官處。薩利姆拿起步槍,朝煙霧中衝過去。我還沒攀上機槍陣地,窪地里已傳來槍聲,貝都因人衝上前去與敵人廝殺。我回頭探視情況,發現火車已靜止不動,車廂橫七豎八地倒在鐵軌外,車廂側面被槍彈打得千瘡百孔,土耳其兵由另一側的車門跳下車,在鐵軌的路基處尋找掩蔽。

我還在觀望時,我們的機槍已在上頭開始掃射了,車廂頂的一排排土耳其兵在槍林彈雨中被打得一陣翻滾後,像一捆捆棉花般墜下車,車廂頂的木板被子彈掃過後濺起一團團黃色木屑。機槍位於制高點,到目前為止對我們極為有利。

我到斯托克斯與路易斯身旁時,戰況已有轉變。殘存的土耳其兵躲在高達十一英尺的路基後,借著車輪的掩護朝二十碼外凹地內的貝都因人還擊。敵人躲在彎道處,機槍打不到。不過斯托克斯已取出迫擊炮,幾秒鐘後火車後方的沙漠中傳來一聲巨響。

斯托克斯調整角度,第二發炮彈命中車廂旁土耳其人藏身的橋下窪地。一時血肉橫飛,幸免於難者驚慌失措地拋下步槍與裝備,逃入沙漠中。這時機槍又開始大展神威。路易斯掃射了一排又一排的子彈,直到沙漠上屍橫遍野。謝拉雷特族的少年穆夏格拉夫原本站在第二挺機槍後面,看到戰爭已經結束,猛然拋下步槍,跑向其他族人,開始像野獸般搜刮各節車廂。他們搶了將近十分鐘。

我拿起望遠鏡沿鐵路望過去,看到慕達瓦拉的巡邏隊與由火車上逃離的人會合,往北逃竄。再往南看,發現三十名負責調虎離山的隊員已騎著駱駝肩並肩朝我們的方向疾奔而來,打算瓜分戰利品。原本僵持不下的土耳其人看到他們離去,也朝他們胡亂放槍。顯然我們有半小時的空當,然後便要面臨兩面夾攻的威脅。

我跑下山,查看地雷所造成的破壞。整座橋已經不見了。第一節車廂掉進橋面被炸開的缺口內,車廂內原本搭載著病人。車廂墜落後車內只剩三四名生還者,其他死者全都疊擠在車廂尾部,血肉模糊。其中一名生還者神志不清地高聲叫著「斑疹傷寒」這個詞。我將車門關上,讓他們留在原處。

後面的車廂也都出軌而且撞毀了,有些已扭曲變形,無法修護。第二部火車頭成為一堆冒著煙的廢鐵。車輪都被炸翻了,燃煤爐則被炸掉一面。駕駛室與貯煤室支離破碎,散落在橋座上的石堆間。它是別想再上路了。第一個火車頭情況還好,雖然已嚴重出軌並半傾,而且駕駛室也被炸毀,但蒸汽仍有壓力,引擎也很完整。

我們最大的目標是摧毀火車頭,我手中抱著一箱火藥,還有導火線和雷管,以備不時之需。這時我將這一組炸藥安裝在引擎汽缸外。若安裝在鍋爐上或許效果更好,但仍然滋滋冒出的蒸汽讓我擔心它會全面炸開,四處飛射的碎片會危及手下(仍像螞蟻般在大肆搜刮擄掠)。料想他們在土耳其人趕來之前不可能歇手,所以我還是點燃導火線,利用導火線燃燒的那半分鐘,費了一番工夫將那些搶得眼紅的土匪往後驅趕。炸彈爆開了,汽缸炸得粉碎,輪軸也殘缺不全。當時我因為不確定造成的破壞是否足以使這個火車頭癱瘓,所以感到十分困擾。不過後來土耳其兵發現引擎已經不堪使用,只剩拆解一途。

整座山谷呈現一幕光怪陸離的景象。阿拉伯人瘋狂地搶奪,沒戴頭巾,打著赤膊,高聲叫嚷,對空鳴槍,奮力將車門撞開,衝進車內搶出大包小包,在鐵軌旁翻揀這些包裹行李,看不中意的便砸毀。火車上載滿難民與病人,以及在幼發拉底河當船員的志願軍,還有要回大馬士革的土耳其軍官眷屬。

無數地毯攤陳在地上;坐墊與被褥、毛毯堆積如山,形形色色的男女衣物;時鐘、飯鍋、食物、裝飾品、武器。有三四十位歇斯底里的婦人蜷縮在一角,沒戴面紗,撕扯著自己的衣服和頭髮,尖聲狂叫。阿拉伯人沒搭理她們,繼續搜刮家用物品,直到拿不動為止。駱駝成為公有財產。每個人都拚命朝距他最近的駱駝背包內塞戰利品,直到裝不下才將它趕到西邊的空地上,然後再回頭繼續搜刮。

那些婦人看我沒有介入搶奪,於是衝過來拉住我,高聲叫著饒命。我向她們保證不會有事的,但她們不肯離去,直到丈夫走上前來。他們將老婆趕開後,驚恐萬分地抱住我的腳。看到土耳其人這麼低三下四的模樣實在令人反感,我用光腳丫子將他們踢開,最後總算掙脫了。

接著又來了一群澳洲人,軍官與士官,以土耳其語向我求情。我以不大靈光的德文回答。這時其中一人以英語要求我找個醫生替他裹傷。我們沒有醫生,不過也沒什麼差別了,因為他傷得很重,已奄奄一息。我告訴他們,土耳其部隊一個小時內會回來照料他們。不過那名傷者在土耳其人回來前便死了,其他人(他們是土耳其在漢志戰爭期間新添的傳授榴彈炮知識的外籍教官)也是,因為他們和我的侍衛起了爭執,其中一人掏出手槍射中年少的拉海爾。在我回頭制止前,我的手下已在盛怒之下將他們亂刀劈死,只剩兩三人。

從一片激動混亂的現場看來,我方沒什麼傷亡。九十名戰俘中有五名是埃及士兵,只穿著內衣。他們認得我,並向我解釋他們是隨同達文波到艾斯河谷夜襲,結果遭土耳其部隊抄截後被俘。他們告訴我若干達文波的工作,他在阿卜杜拉陣營內勤奮賣命,也多虧了他,阿卜杜拉陣營雖然缺乏當地人積极參与的鼓舞,仍得以繼續維繫下去。他最得力的助手便是這些結實的埃及步兵,於是我將他們帶往我們約定的集合地點——鹽岩。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