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轉捩點 第六十二章 絕美的瓦地倫

我們欣然離開嘈雜又驚心動魄的圭威拉。在將沿路護送的蒼蠅群甩開後,便停下來休息。事實上我們沒必要趕路,與我同行的兩個可憐教官也首度體驗到這種酷熱。迎面刮來的風像副鐵面具撲在臉上。他們咬牙苦撐,希望能像阿拉伯人一樣熬過去,精神可佩。但悶不吭聲地硬撐,往往很快就到達體力的極限。阿拉伯人的無知使他們逞血氣之勇,頂著大太陽與窒悶的空氣仍聒噪不休。不過這種行為經試驗後,結果是有益健康的。我為了追求這種效果,四處嬉鬧,狀似自得其樂。

接近傍晚時,我們動身上路,然後在一片濃密的檉柳樹林中紮營。這座營地景色優美,後方矗立著一座峭壁,或許有四百英尺高,在落日餘暉的映照下呈現一片通紅。腳下是黃土地,與木板一樣硬,平坦得像一潭湖水,左右兩側各延伸了半英里長,其中一側是只有褐色樹榦的檉柳樹林,最邊緣處才有些因乾旱與日晒而枯萎的灰濛濛的樹葉。

我們要騎往瓦地倫,班尼阿提耶族的北方水源地,這地方令我嚮往,因為連粗枝大葉的豪威塔特族人也說此地很美。我們可望在明天一早到達,不過在仍滿天繁星時,隨行的哈里斯族族長艾德喚醒了我。他爬過來顫抖著告訴我:「大人,我眼睛瞎了。」我讓他躺下來,發現他全身發抖。不過他也只知道他半夜醒來時,發現什麼都看不見,兩眼刺痛。陽光曬瞎了他的雙眼。

我們騎入兩座沙岩質的大尖峰間,到達一座長坡的山腳時,天才剛亮。此地長滿檉柳樹,他們說,這就是瓦地倫的源頭。往左看,有一片高大的岩壁,極為險峻,像是一道千英尺高的巨浪撲向山谷中央;右邊拱起處是崎嶇陡峭的紅色山脈。我們踩過矮樹叢,沿著斜坡往上爬。

一路前進,矮樹叢漸漸成為樹林,樹葉在粉紅色沙地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翠綠。往上的坡度逐漸緩和,到最後山谷成為一座狹窄的傾斜平原。右邊的山較高聳陡峭,相較下左邊的山像是一面紅色的大牆。兩側逐漸接近,最後只相距兩英里。然後山勢逐漸爬升,直到兩邊都達約兩千英尺高,像條林蔭大道般往前迤邐數英里遠。

它們不是一片完整的岩壁,而是一塊塊聚合而成,像街道兩旁高大的建築物。峭壁間的空隙達五十英尺寬,壁面受風雨侵蝕而出現如浮雕般的圖案。絕壁高處的洞穴看起來像是窗戶,靠山腳的洞穴則像門。黑色的污跡沿著岩壁的正面往前延伸數百英尺,像不小心潑灑上去的。這些山崖由顏色更深、質地更硬的碎岩堆成達兩百英尺高,粗糙的表層有垂直的條紋。基底不像沙岩般有褶痕,而是劈成鬆散的斜坡,像是牆壁的壁腳。

這些峭壁的頂端呈圓拱形,不像山的主體那般深紅,而是一片灰濛。它們為這令人難以抗拒的地方增添了一筆拜占庭建築的風味,使這條通道變得比想像中還迷人。在此阿拉伯部隊顯得微不足道,山壁間也足以讓一支飛行中隊編隊並行。我們自知渺小,全都靜默下來,在這些聳山危崖之前自慚形穢。

在童年的夢境里,風景總是廣袤又恬靜。我們追溯往日回憶,尋找所有人類走過眼前這種山壁,通往前方路盡頭處廣闊廣場的原型。往後騎經內陸時,我的心思總忍不住會跳離眼前的路面,回想起在瓦地倫待過的一夜,以及在晨曦曙色中走過山谷,進入絢麗耀眼的平原,或在晚霞夕照下沿山谷走入燦爛輝煌的廣場,而我卻因情怯而不曾真正進入這片廣場中。我會說:「我這次是否該繼續前行,越過哈扎勒,一窺堂奧?」不過事實上,我太愛瓦地倫了。

這一天我們騎了幾個小時,景色越來越壯觀,圖案雄偉有致,直至走到一個隘口,右轉轉入另一個新天地。隘口約有三百碼寬,是山壁中的裂縫,通往一座像古羅馬競技場的橢圓形凹地,前面淺,左右兩側突出。這裡的山壁與瓦地倫的其他山壁一樣,都是陡峭的絕壁,不過看起來更巍峨,因為凹地位於一座主山的正中心,凹地的渺小使山勢看起來更高聳。

太陽已沉入西面的山壁後,使凹地蒙上一層陰影,不過落日餘暉將入口處兩側與山谷遠方的山壁照得霞光萬道。凹地的地表是濕沙,長著濃密的灌木叢。在所有山壁的山腳,則有比房子還大的圓石,有些看起來像碉堡,都是由山頂滑落下來的。前方有一條通路,因經常有人走過而顏色較兩旁淺淡,沿著基底蜿蜒通往主要壁面處,然後往南急轉,順著兩旁有茂密枝葉的樹林的岩棚前進。由這些樹林和岩縫間,傳出怪異的叫聲。阿拉伯人在三百英尺外的水泉處喂駱駝飲水的迴音,則成了悅耳的樂音。

雨水落在圓拱形的山頂上,似乎被坑坑洞洞的岩面緩緩吸收了。我的思緒跟著這些雨水,一英寸一英寸地往下滲透入沙岩的山中,直達山底下無法透過的地層,之後受到擠壓再沿著地面的表層往前流,在兩片岩層的交接處噴出岩面。

穆罕默德轉入橢圓凹地左邊的突出處。腦筋靈活的阿拉伯人已在凹地另一端懸垂的岩塊下清出一塊空地,我們就在此歇腳。黑夜立刻降臨這處絕壁環立的營地,露氣極重的空氣拂過被陽光燙熱的皮膚時相當冷冽。負責看管炸藥的豪威塔特族將駱駝聚集在一起,在迴音此起彼落的山壁間吆喝著,帶它們去飽飲足夠讓它們再返回圭威拉的水。我們升火煮米,拿出兩位教官的罐頭牛肉打牙祭,替我煮咖啡的僕從則忙著準備招待稍後會來的訪客。

水泉窪地外帳篷里的那些阿拉伯人已經看到我們進入山谷,不久也知道我們的來意。一小時內達勞夏族、扎雷班尼族、祖威達族、托加特加族等的族長全已聚集在我們身旁,然後大家各抒己見,氣氛不大融洽。艾德謝里夫由於眼睛失明,心情沮喪,不願陪我招待客人,而這種事我又做不來。這些小派系對阿布塔伊族怠慢客人很不滿,懷疑是我們慫恿奧達去并吞他們。他們在能確信費薩爾可以支持他們的要求之前,不願向他效忠。

卡西姆·阿布·杜梅克,這個騎術精湛、在阿巴里森之役率領山地部落衝鋒的戰士,臉色似乎特別難看。他皮膚黝黑,態度傲慢,薄唇帶著冷笑;心地還不錯,但很頑固。他此時與桃偉哈族有了嫌隙。我勢單力孤,沒人幫腔一定無法讓他站在我這邊,所以我決定讓其他族人看清他的敵意,於是開始和他展開激烈的舌戰,直到他啞口無言。原本支持他的族人這時紛紛羞愧地背棄他,但也很少人轉而支持我。他們仍猶豫不決,開始抱怨那些族長,並表示要跟我一起走。我把握機會說,查阿爾明天一早會到達此地,他和我願意接受所有人的幫助,不過杜曼尼葉族人除外,由於剛才卡西姆的惡言相向,費薩爾的津貼名冊將剔除他們,並取消他們贏來的善意與酬勞。卡西姆誓言會立刻加入土耳其,繼而憤然離開火堆旁,他的朋友試著要他少說幾句,但未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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