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遠征阿卡巴 第五十章 騙敵突擊隊

為了誤導敵人,我們應該在逗留於拜爾的那個星期採取相關的具體行動,於是奧達決定由查阿爾與我率領一支突擊隊,前去攻擊德拉附近的鐵路。查阿爾精挑細選了一百一十人,我們快馬加鞭,每跑六小時休息一兩個小時,日夜兼程趕路。對我而言,這一趟事關重大,但對阿拉伯人而言則是稀鬆平常。他們認為我們只是很平常的突擊隊,要去攻擊很平常的鐵路,而且攻擊模式與他們幾個世紀來所採用的劫掠沒什麼兩樣。

我們在第二天下午到達傑爾加上方的鐵路,此地是位於安曼北方的切爾克斯族村落。在烈日下賓士累壞了我們的駱駝,查阿爾決定讓它們在一處羅馬人留下的廢墟中飲水,前一陣子的豪雨已在地面積成許多水池。此地距離鐵路不到一英里,我們必須格外留神,因為切爾克斯人痛恨阿拉伯人,見到我們一定會滿懷敵意。此外在鐵路沿線的一座高橋上也有兩座哨站。土耳其人似乎在忙進忙出。後來我們才聽說有一個將軍可能要前來視察。

喝過水後我們又騎了六英里路,在薄暮時分轉向杜列爾橋,查阿爾說這座橋很大,適合破壞。查阿爾和我前去探視橋樑,其餘人員與駱駝則留在鐵路東方的高地上,若出了狀況可以掩護我們撤退。在橋外兩百碼處有土耳其部隊,帳篷與火堆相當多。我們對他們在此聚集這麼多兵力覺得很困惑,待到達橋樑後才發現此橋正在重建中。春雨泛濫,沖毀四座橋墩,鐵路因而暫時中斷。其中一座橋墩已完成,另一座正在搭建中,第三座橋墩的支柱也已架起。

炸毀這麼一座已支離破碎的橋當然是多餘的,所以我們立刻撤離(未驚動那些工人),打著赤腳走過一片松滑的石地,擔心會扭傷腳踝。有一次我不知踩到什麼東西,會移動,軟綿綿,冰冰的,我使勁踩下去,以防腳下是條蛇,不過只是虛驚一場。明亮的繁星在我們身旁撒下微光,但不足以照亮路面,只在石頭上留下長長的微影,地面一片灰濛。

我們決定再往北推進,前往密尼菲爾,查阿爾認為此地很適合埋設地雷炸火車。炸火車比炸橋樑好多了,因為我們的目的是欺騙敵人,讓土耳其人認為我們的主力部隊在錫爾漢河谷內的阿茲拉克綠洲,位於我們真正的位置東方五十英里處。我們進入一片平原,走過一道細沙礫的淺河床。我們輕鬆地穿越此地時,突然聽到隆隆聲響。我們豎耳傾聽,猜不透是怎麼回事,然後北方出現一縷濃煙,隨著逐漸前行而被風往後吹低飛舞。這縷由我們頭頂飄過的濃煙,似乎是想讓我們知道距離鐵路有多近。接著火車呼嘯而過,我們趕忙找地方掩蔽。要是能提早兩分鐘知道,我就可以將火車頭炸成碎片。

此後我們默默地走到天亮,這時發現我們正走入一座峽谷。它的源頭處有道急轉彎往左延伸,四周的岩石如階梯般上升,使整座山谷像是一座古羅馬的圓形競技場,山頂有一座由石頭堆成的巨大路標。查阿爾說從山上可以眺望鐵路,果真如此,此地便是伏擊的絕佳地點,因為駱駝可以不用人看管,任它們在山谷中的青翠草地上放牧。

我立刻爬上山頂,這是阿拉伯人在十字軍入侵期間的瞭望塔,視野遼闊,可遠眺山坡下五英里外的鐵路。我們左下方有些四方形的「咖啡屋」,那是鐵路休息站,有幾個小小的士兵身影正在周圍悠閑地走動。我們輪流守望與睡覺,持續了數小時,其間有一部火車駛入車站內。我們決定當晚下山到鐵軌處找適宜地點埋地雷。

到了半夜,突然有一團黑壓壓的巨影由北方逼近。我們後來才辨識出那是約一百五十名騎兵,正朝我們這座山揚長而來。看來我們已暴露行跡。這很有可能,因為這地區都是貝爾加族放牧的地盤,他們的牧羊人如果看到我們偷偷摸摸地爬上山頭,必會將我們當成搶地盤的敵人,向上呈報示警。

我們所處的位置正好面對鐵路,若有機動部隊包抄過來將如瓮中鱉,所以我們立刻發出警報,匆匆跨上駱駝穿越剛才的山谷,越過東邊的丘陵進入一座小平原,在此駱駝可以加快腳步賓士。我們火速騎到另一側的小丘,在敵軍能看見我們之前躲入小丘後。

這裡的地形對我們有利,於是我們靜待他們前來。不過他們接到的密報或許搞錯了地點,因為他們迅速經過我們剛才的藏身處,繼續往南前進,令我們摸不著頭緒。他們隊上沒有阿拉伯人——全是土耳其正規軍——所以我們不用擔心會被尋足跡追過來,不過看來土耳其還是已經有所防範。這對我而言是正中下懷,所以覺得欣慰,但查阿爾身為帶隊官,難免提心弔膽。他與其他熟悉此地的族人開了一次會議,最後決定再度上路,前往另一座山,在我們原來的位置更北方,不過也是個差強人意的地方,因為該地沒有部落間爭地盤的複雜因素。

這地點就是密尼菲爾,一座有圓形山頂、兩座山肩、長滿青草的高山。東面的山頸相當寬闊,可讓我們同時掩護北面、南面與西面,藉以安然撤回沙漠中。山頸的頂端略凹成杯狀,所以聚積了充裕的雨水,使土壤肥沃、牧草鮮美。不過駱駝在此放牧必須有人一直看守著,因為如果它們往前走上兩百步,便會暴露行跡,再往前四百步,便已走入西面的山下。

兩側的山肩都有支脈往前凸出,形成參差不齊的稜線。路面的中央凹陷,兩旁成堤狀,最中央有一道排水溝,供蓄積的雨水由山頸往下流至山谷外的河床。

往北的稜線極為高聳,與南邊的豪蘭山同高,綿延開來像一片灰色的天空,其間布滿烏雲般的黑團,那是敘利亞的拜占庭式玄武岩質城市廢墟。往南的山頂是一座石標,我們可以由此俯瞰六英里外的鐵路。

面對我們的西方高地是貝爾加,由星羅棋布的黑色帳篷圍成的村落,農夫夏耕期間在此居住。我們位於這杯狀地帶,他們看得到,所以我們派人傳話,讓他們知道我們是誰。此後他們便守口如瓶,直到我們離去,他們才煞有介事地向土耳其謊報我們是往東逃走,進入阿茲拉克綠洲。信差回來時,我們有麵包可吃了——相當充裕。我們從拜爾就開始缺糧,之後眾人都只能吃干豆,而且因為沒機會開伙,只能生嚼。我的牙齒無法承受這種折磨,所以一路上都未進食。

查阿爾與我當晚在涵洞內埋設加蘭設計的強力地雷,可由一條引線自動連續引爆三包炸藥。然後我們安然入睡,深信火車經過引爆炸藥後,必會將我們吵醒。然而,一夜無事,我在天亮後將雷管拆掉。之後我們一整天都在守候,吃得飽,睡得好,山風迎面吹來,感覺一陣清爽。

持續幾小時絲毫無動靜,最後從阿拉伯人堆里傳來一陣騷動,查阿爾與哈布希族人,以及幾個反應較敏捷的族人,已朝鐵路的方向衝過去。我們聽到山下傳來兩聲槍響,半小時後他們帶著兩名衣衫襤褸的土耳其逃兵回來,這兩名逃兵來自昨天遇見的那支騎兵。其中一人在逃往鐵路時挨槍,傷勢嚴重。他到下午終於斷氣,臨死前仍在怨嘆自己的命運多舛。這倒很不尋常,大部分人臨死時都很平靜,毫無怨言地認命辭世。另一個人也受傷了,一槍打穿腳。他很虛弱,因天冷使疼痛轉劇而呼天搶地。他羸弱的身軀全是瘀青,顯然是因多次逃兵而被打成這樣的,他痛得只能面朝下趴著。我們拿所剩的最後一點麵包與飲水給他吃,設法幫他,卻也幫不上什麼忙。

下午稍後,那支騎騾步兵再度出現,直朝我們的方向而來,又引起一陣騷動。他們會經過我們埋伏的山下,查阿爾與他的族人摩拳擦掌,打算展開突襲。我們約有一百人,他們有兩百餘人。我們佔有居高點的優勢,可望在第一波攻擊時便打下一批人來,然後再騎駱駝掩殺過去。駱駝,尤其是在緩降坡,可以輕易追上騾子,而且它們龐大的身影會使騾子看了腳軟,未戰先亂。查阿爾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在衝鋒陷陣時,沒有任何正規軍的騎兵能比得上騎駱駝的部落民族,更何況這只是支騎騾子的步兵。我們不僅能擄獲敵軍,還可將珍貴的牲口一網打盡。

我問他,我們可能會有多少傷亡。他猜五六個,於是我決定按兵不動,放他們一馬。我們只有一個目標:佔領阿卡巴。到此地來純粹是要誤導土耳其人認為我們在阿茲拉克綠洲。為了欺騙敵人而損失五六人,無論成果多大都華而不實,因為我們要省下任何一兵一卒來佔領阿卡巴,那才是我們的必爭之地。如果我們真的對傷亡無動於衷,待佔領阿卡巴後大可開始損兵折將,至於之前則大不可行。

我這麼告訴查阿爾,他很不滿,憤怒的豪威塔特族人則威脅無論如何都要衝下山去,他們要搶騾子當戰利品。我則無法苟同,因為那會使我們分心。一般而言,部落民族打仗是為了爭取榮耀或財富。最尊貴的三種戰利品分別為武器、坐騎、衣著。如果我們能搶到這兩百匹騾子,這些自豪的族人必會置阿卡巴於不顧,經由阿茲拉克綠洲趕回家,向妻小炫耀一番。至於戰俘,納西爾不會浪費糧食餵養兩百張毫無益處的嘴巴,所以我們要不殺了他們,就得放他們回去,可也因而暴露我們的行蹤。

我們望著他們,咬牙切齒地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這是一次嚴酷的考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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