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遠征阿卡巴 第四十九章 進軍阿卡巴

我們在中午前一小時出發。納西爾領軍,騎著他的加扎拉——一峰塊頭大得像艘古船艦的駱駝,比其他駱駝高出一英尺有餘,身材勻稱,但步伐像鴕鳥——豪威塔特族的駱駝中最高貴優雅的一峰,是九峰小駱駝的母親。奧達與他並肩而行,我騎著健如步飛的納瑪——我剛買的駱駝,人稱「母鴕鳥」——在他們身旁。在我身後的是我的亞格利隨從,還有笨手笨腳的穆罕默德。與穆罕默德同行的是另一個農人艾哈邁德,他靠著體力與機智,在豪威塔特族待了六年——一個頗懂鑽營的無賴。

爬上六十英尺高的丘陵後,我們便走出錫爾漢河谷,進入阿爾德蘇萬的第一座台地——一處石灰石上覆著黑色打火石的地區。地面不算結實,但經過幾個世紀來駱駝的踩踏,路面已陷入兩英寸,已相當堅硬。我們的目標是拜爾,位於漢志鐵路東方三四十英里的沙漠中,有一群歷史悠久的加桑族水井與廢墟。此地距我們前方約六十英里,我們要在此紮營數日,偵察隊則會到紅海上方的村落中替我們帶麵粉回來。我們由沃季帶來的糧食已快用罄(只剩納西爾用來招待貴賓用的米),而且無法預估到達阿卡巴的日期。

我們目前的隊伍總共超過五百人。看著這麼一支強悍的北方民族在大漠中瘋狂地追捕瞪羚,會使我們暫時將起義的所有辛酸都拋諸腦後。我們覺得當晚應當吃米飯慶賀,阿布塔伊族的各長老也來與我們共享。飯後,我們圍著煮咖啡的爐火,在這座涼爽的北方高原上天南地北地閑聊。

納西爾拿著我的望遠鏡躺下來,觀賞著星空,大聲叫著看到一群星,接著又是一群,驚訝地說這些星座以肉眼都看不見。奧達要我們聊聊那種大型的望遠鏡,關於人們如何經過三百年的發展,至今日已可做出比帳篷還長的望遠鏡。「那些星星——它們是什麼星?」我們開始聊起各個恆星,大小與距離等。「這種關於星星的知識如今會發展成什麼樣子?」穆罕默德問。「我們的望遠鏡比伽利略的還要好,有許多學識淵博及一些聰明絕頂的人也都在研究,以後會做出比我們這一副更好的望遠鏡。而且有更多的天文學家會辨識出數以千計的新星,將它們標上方位,替每一顆星取名字。一旦我們看過所有的星星,天上也就沒有夜晚了。」

「為什麼西方人老是什麼都要?」奧達突然挑釁地冒出這麼一句,「我們能看到的星星雖然少,卻可以看到星星後面的神,他不在你們看的那幾百萬顆星後面。」「我們想窮究天地的盡頭,奧達。」「可是,那就是神了。」查阿爾有點不悅地抱怨。穆罕默德仍想追根究底。「這些星星上可有人?」他問。「天知道。」「每顆星都有先知、天堂與地獄?」奧達打斷他的問話。「孩子,我們知道我們的住處,我們的駱駝,我們的女人。其他的榮耀都歸神。如果智慧的最終目標是不斷找出新星,那也未免傻得太可笑了。」然後他轉口談錢,轉移眾人的注意力,大家也開始聊起這話題。後來他低聲跟我說,等他奪下阿卡巴,我一定要替他向費薩爾爭取一份貴重的禮物。

我們在黎明啟程,一小時後登上威格夫這座分水嶺的頂端,然後由另一側下山。這座山丘只有一兩百英尺高,質地是白堊,表層是打火石。我們這時在一座窪地中,南方是史奈尼拉特,北方是施來蘇克瓦特山脈的一座白色圓錐形山頭,在陽光的照射下像皚皚白雪。不久我們便進入拜爾河谷,沿河床走了四小時。春季時此地曾有洪水,使灌木叢間長滿青草,看起來青蔥翠綠,更適合駱駝在吃膩了錫爾漢河谷的乾草後,在此飽餐一頓。

不久奧達告訴我,他要先到拜爾去,問我可想同行。我們速度很快,居然在兩小時後便到達該地。奧達急著趕路,要去探視他兒子安那德的墓。安那德曾在一次搏鬥中殺死了莫塔加族的鬥士阿布坦,後來阿布坦的五個表兄弟替他報仇,殺死了安那德。奧達告訴我,安那德毫無懼色,以一敵五,雖死猶榮。不過他也因而只剩下小兒子穆罕默德。他帶我來此,聽他哀悼安那德的早逝。

當我們往墓地前進時,赫然發現水井旁的地面冒著煙。我們立刻掉轉方向,小心翼翼地接近這些廢墟。似乎沒有人,不過水井邊緣一片焦黑,井口也已殘破。地表看起來像被炸得黑泥四濺。我們到井口往下探,只見汲水用的轉軸已粉碎,許多石塊被丟入井中,堵住井底。我嗅出空氣中有火藥味。

奧達跑到位於墓地下方山谷的另一口井,結果也一樣,井口被炸碎,井底被石塊堵塞。「這是賈齊族乾的。」他說。我們穿過山谷到達第三口井——班尼沙赫族的井。井底也塞滿白堊石。查阿爾來了,看到這幅慘狀不禁蹙眉。我們巡視這片滿目瘡痍的營地,發現有大約一百匹馬在此夜宿的足跡。在這片廢墟北邊的空地上還有一口井,我們不抱希望地上前探視,心想著如果拜爾的水井全被毀了,我們該如何是好。所幸這口井安然無恙。

這是賈齊族的井,它的完好無損也使奧達的揣測極為可信。我們發現土耳其已經有所防備,不禁忐忑不安,開始擔心他們也已經去破壞馬安東方的傑佛了,那是我們打算在攻擊阿卡巴前集結的地點,要是當地的水井也被塞住,我們就真的傻眼了。這時,所幸還有第四口井,我們的情況雖然棘手,倒還不至於有危險。可是它的水量不豐,不足以供五百峰駱駝飲用,所以我們只好從那些井口還在冒煙、已成廢墟的井中,挑出受創較輕的挖鑿開來。奧達和我與納西爾一起前往探查。

一個亞格利人拿了個硝化甘油的空箱子過來給我們,顯然是土耳其人用的炸藥。我們由地面炸出的痕迹判斷,必是在井口一次引爆好幾箱的炸藥。我們往下探視,在眼睛能適應黑暗後,忽然看到在不到二十英尺深的井壁間,鑿了好幾個凹洞,有些仍塞著火藥,引線往下垂著。

顯然原本還要再炸一次,結果因引線不夠而作罷。我們急忙拿出自己攜來的繩索,全部綁在一起,系在一根結實的棍子上,懸垂至井中,下去探視。井壁已鬆動不穩,稍一觸碰便有石塊滑落。我發現那些炸藥包很小,每包不超過三磅,用電話線綁在一起。不過似乎出了狀況。土耳其人若不是在安裝時出了差錯,便是他們在安裝妥當前偵察隊已經發現我們的行蹤。

所以我們不久便有了兩座可供使用的水井,外加三十磅敵人留下的硝化甘油。我們決定在拜爾這處幸運的地點逗留一個星期。在原本需要糧食及打聽馬安與阿卡巴間虛實的目標外,我們加上第三個目標——查出傑佛的水井狀況。我們派一個人去傑佛,另外挑了三四個不起眼的族人,沒有人會將他們和我們聯想在一起,由他們組成一支小商隊,騎著有豪威塔特族烙印的駱駝,到鐵路另一邊的塔菲拉,待上五六天,儘可能地替我們買麵粉。

至於往阿卡巴沿路的各部落,我們要他們積極協助我們在沃季擬定的攻擊土耳其的計畫。我們的構想是突襲傑佛,橫越鐵路再循那格布席塔這條著名的山徑往下,由馬安高原直達紅色的圭威拉平原。要守住這條山徑,我們必須先佔領源頭的大泉井——距馬安十六英里的阿巴里森。此地守軍人少勢孤,我們可望一舉攻下。然後我們將沿路挺進,一個星期後他們各哨站就會因缺水斷糧而棄守,不過很可能在他們棄守前,各山地部落在耳聞我們的捷報後,會搶先將他們擊潰。

我們的計畫關鍵在於阿巴里森之役,若此役無法速戰速決,戍守馬安的部隊將會前去支援,將我們逐出席塔山。要是他們維持如目前般只有一營的兵力,他們將不敢輕舉妄動;要是他們坐視阿巴里森淪陷,靜待援軍的到來,阿卡巴便會落入我們手中,我們將可掌握海路,並借伊騰峽谷這座天然屏障而佔有地利。所以我們若想奏功,就必須使馬安在我們攻擊阿巴里森時袖手旁觀,並且不會因為懷疑我們在附近集結大兵而增調援軍。

我們很難使自己的行動不被察覺,因為我們沿路都在大力鼓吹當地民眾起義,其中不想投效者必會向土耳其人告密。敵軍已經知道我們遠征至錫爾漢河谷之事,再愚蠢的人也看得出來,我們的目標是阿卡巴。拜爾的水井遭破壞(後來我們證實傑佛的七口水井也皆被摧毀),顯示土耳其已早有戒備。

不過土耳其軍隊愚蠢之至,這一點經常幫我們大忙,也常會危害到我們,因為我們忍不住會因此而鄙視他們(阿拉伯人天生反應敏捷,也因而過分自我膨脹)。輕敵的軍隊難免會嘗到苦果。不過此時我們可以充分利用他們的愚蠢。所以我們決定採取欺敵戰術,讓他們誤以為我們的目標在大馬士革附近。

土耳其人很可能會在該地區嚴加防範,因為大馬士革的鐵路往北開往德拉,往南開往安曼,不只是漢志的鐵路幹線,也是巴勒斯坦的交通樞紐。如果我們攻擊此地,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所以,我在北征途中,散布我們將前往德魯茲山脈的風聲。我也刻意讓奈西布大張旗鼓地前往該地,但其實只帶了些許兵馬及物資。努里·沙蘭也配合我們的要求,向土耳其提供這則假情報。紐科姆則故意遺失一份官方文件(早就知會過我們),內容包括我們將由沃季取道傑佛與錫爾漢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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