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阿拉伯攻勢展開 第二十章 固守延布

費薩爾忽然問我,在營區內是否願意穿和他一樣的阿拉伯服裝。正合我意,因為要依阿拉伯的生活方式過日子,穿這種衣服最舒適不過了。更何況,那些族人也會因而對我一視同仁。因為在他們的經驗中,穿卡其服的人只有土耳其軍官,那會使他們本能地提高戒心。如果我穿戴麥加當地的衣飾,他們會將我視為領袖之一。而且我進出費薩爾陣營時也不會引人注目,他也不用老是得向陌生人解釋。

於是我立刻欣然同意,因為穿軍服騎駱駝或席地而坐時很不舒服,況且我在戰前便已學會穿阿拉伯服裝,也覺得這種服裝在沙漠中更乾淨得體。赫吉里斯也覺得很欣慰,他替我挑選了一件純白的絲質鑲金邊結婚禮服,那是費薩爾在麥加的姑婆最近送他的(莫非是一種暗示?)。我穿上這件寬鬆的新衣,在奈赫勒穆巴拉克與布魯卡之間的棕櫚樹林漫步,以適應穿著它的感覺。

這些村落景色怡人,泥磚建的房子全都搭蓋在棕櫚園外的土堆上。奈赫勒穆巴拉克位於北方,布魯卡則隔著一道荊棘山谷在南方與它遙望。這些房子都很小巧,裡頭塗著泥,涼爽、乾淨,鋪著一兩張草席,牆邊擺著一隻磨咖啡的研缽,以及盛食物的鍋盤。街道中有一棵高得出奇的巨樹。村子所在的土堆有時高達五十英尺,是用樹林中挖來的土、家庭的垃圾,還有河谷中的石頭刻意堆砌而成的。

土堆周圍的土堤是用來防止農作物被洪水侵襲,若不如此,延布河谷的水會倒灌入林園中,因為此地的地勢比山谷的河床低。這些林園都以棕櫚樹榦或土牆隔開,周圍環繞著水質甘美的小溪。每座林園的大門都在溪上,門前有利用三四根棕櫚木搭成的便橋,可供騾子或駱駝通過。每座林園各有一道閘門,洪水來時可泄洪。林中的棕櫚樹通常種得很整齊,照顧得很好,是主要的作物;不過樹林間也種了些大麥、小紅蘿蔔、葫蘆、胡瓜、煙草、指甲花等。地勢比延布河谷還高的村落,氣候則較為涼爽,還可以種葡萄。

費薩爾只能在奈赫勒穆巴拉克作短暫的停留,我也覺得自己最好回延布,研擬水陸並進防衛這港口的計畫,海軍已答應傾全力支援。我們商量後決議,我最好去扎伊德身旁協助他。費薩爾給了我一頭外貌宏偉的赤褐色駱駝騎回延布。我們沿美沙里河谷越過阿吉達山脈,以免走另一條路被土耳其的巡邏隊發現。貝德·伊本·謝費亞與我同行。我們花了六小時走完全程,在黎明前抵達延布。我連續三天沒睡好,老是被警報聲或驚嚷聲吵醒,所以一到達便立刻前往加蘭的空屋(他住在停泊港內的船上),躺在一張長椅上倒頭就睡。不過後來又被吵醒,通知我扎伊德來了,於是我走到城牆邊,想看看這支敗軍進城的景況。

他們共約八百人,默不作聲,但並不因戰敗而羞愧。扎伊德看來若無其事。他進城後,轉身朝身旁的阿卜杜勒·卡德爾高聲叫道:「天啊,你這座城真爛!我必須打電報給我父親,派四十個泥匠來修補公共設施。」他真的這麼做了。我稍早已打電報給博伊爾上尉,告訴他延布港情況危急,他立刻表示他的艦隊會儘快趕來。他的支援真是值得欣慰的及時雨,隔天我們就聽到了壞消息。土耳其從賽義德井派遣一支精銳部隊直撲奈赫勒穆巴拉克,打得費薩爾的部隊措手不及。費薩爾在交戰不久後便敗走,現正朝我們這裡撤退。我拿起照相機,站在矮牆上拍了一張他們兄弟進城的精彩照片。費薩爾帶著將近兩千人,但其中沒有任何一個朱罕納族人,顯然他們背叛了他。我們原本以為這種事不可能發生。

我立刻前往費薩爾下榻的房子,他這才告訴我原委。土耳其以三個營及若干駱駝部隊的兵力偷襲他們,指揮官是帶兵嚴格的加裡布·貝伊。法赫里帕夏也私下參與這次征戰,他的嚮導是朱罕納族的執法者達希勒—阿拉·卡迪,他也是穆罕默德·阿里·巴達維的死對頭,是族中排名第二大的長老。

他們首次偷襲便穿過延布河谷,推進到布魯卡的林園,威脅到阿拉伯部隊與延布間的交通。他們同時用七挺巨炮朝奈赫勒穆巴拉克胡亂轟擊。費薩爾並不慌亂,他派遣朱罕納族人防守左翼的山谷,中央部隊及右翼則固守奈赫勒穆巴拉克,並派遣埃及炮兵在阿吉達山就受攻擊位置,朝土耳其反擊。然後他以自己的兩尊十五磅炮朝布魯卡開火。

原本在土耳其部隊擔任炮兵指揮官的敘利亞軍官拉希姆負責操作這兩尊炮,他利用這兩尊炮大顯神威。這兩尊炮是埃及送的禮物,但只是隨便塞給野蠻的阿拉伯人的廢物,和送給海珊的六萬支老舊步槍一樣,是加利波利戰役留下的古董。所以拉希姆沒有瞄準器、測距器、距離換算表或強力炸藥。

大炮的最大射程大約有六千碼,但導火線卻是布爾戰爭的老古董,長滿青黴,好不容易點著了,有時飛速地一燒到底,有時卻像老牛慢步般讓人急得抓狂。然而,反正一旦戰況吃緊,也無法將火藥運走,因此拉希姆一發接一發地猛轟,並對自己這種打法狂笑不已。部落人看到指揮官這麼開心,也沾染了喜氣。「天啊,」有一個說,「這些是真的大炮,聽它們的聲音就知道有多厲害!」拉希姆堅稱土耳其人必已死得滿山滿谷,阿拉伯人一聽,奮不顧身地衝鋒前進。

情況相當不錯。費薩爾也覺得可以贏得漂亮的一仗,這時左翼突然吃緊。最後,左翼的部隊拋下敵人,往營地撤退。費薩爾此時位於中央部隊,他奔向拉希姆叫道,朱罕納族窩裡反了,要他搶救大炮。拉希姆於是集合部隊,朝阿吉達河谷前進,谷中的埃及部隊正嚇得縮成一團。他身後跟著亞格利族與亞特班族的族人、貝德·伊本·謝費亞的人馬、哈爾卜族人與畢亞夏人。費薩爾與他的家屬在最後壓陣,從容不迫地往延布轉進,將朱罕納族人與土耳其人留在戰場上。

我聽費薩爾說完原委,正與他同聲咒罵那些叛徒時,門口傳出一陣騷動,阿卜杜勒·克里姆掙開奴隸的阻攔,上前吻費薩爾的頭巾致敬,然後坐在我們身旁。費薩爾訝異地望著他,說:「怎麼了?」阿卜杜勒·克里姆解釋,他們因費薩爾突然撤走而驚慌失措,並說他與他兄弟和英勇的族人與土耳其人鏖戰一整夜,孤軍奮戰,沒有炮兵支援,直到那片棕櫚樹林也守不住了,才被迫往阿吉達河谷撤退。他弟弟帶著半數的族人,正要進入城門。其他人回到延布河谷取水。

「你們在戰鬥期間為什麼突然撤回我們身後的營地去?」費薩爾問。「只是去煮杯咖啡,」阿卜杜勒·克里姆說,「我們從天一亮便投入戰場,打到那時已是黃昏了,我們又累又渴。」費薩爾和我笑成一團,然後研究要如何挽救延布。

第一步很簡單。我們派遣所有朱罕納族人回延布河谷,命令他們在海夫集合,並持續騷擾土耳其的交通。他們也要派狙擊部隊守住阿吉達山脈。這支部隊必須牽制住土耳其的大軍,使他們無法大舉圍攻佔有地理優勢的延布。延布位於一片平坦珊瑚礁岩的頂端,高于海平面大約二十英尺,兩面環海,另兩面則俯瞰著一望無垠、沒有水井的沙漠。白天只要以大炮和機槍守衛,可謂是固若金湯。

大炮不斷地運來。博伊爾言而有信,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內,就已在港外集結了五艘戰艦。他將「M31號」這艘淺水炮艦調到港區東南方的海灣里,若有土耳其部隊膽敢擅越雷池,便以六英寸炮轟擊。它吃水淺,很適合這份工作。艦長克羅克躍躍欲試,急著想使用這些蓄勢待發的大炮。其他船艦則停泊在較遠處,以遠程炮火掩護延布,或轟擊由港區北方來襲的敵軍。「達弗林號」與「M31號」的探照燈在城外的平原上來回交錯照射。

阿拉伯人受到港中多艘戰艦的鼓舞,忙著為晚上的應敵做準備。他們的表現讓我們深信不會再出現抱頭鼠竄的窘況了,不過為了使他們更安心,必須有老式的堡壘讓他們防禦。挖戰壕不是好主意,因為珊瑚礁岩的質地堅硬,更何況,他們沒有壕溝戰的經驗,或許會弄巧成拙。於是我們利用已經被海鹽侵蝕得破敗不堪的城牆,在上面再塗一層硬土,使這座碉堡至少可以擋住步槍子彈,甚至可以擋住土耳其的大炮。我們還在城牆外的蓄水池旁架設鐵蒺藜。我們在最好的角度架設機槍座,並由費薩爾的正規軍槍手負責。無事一身輕的埃及人和其他分派到任務的人一樣開心。加蘭是總工程師和首席顧問。

入夜後,城內有股蠢蠢欲動的氣氛。白天眾人不斷吆喝並開心地對空鳴槍,但當夜幕低垂後,他們都回去用餐,也沉寂了下來。當晚幾乎每個人都徹夜未眠。十一點左右有一次警報。我們的哨兵在城外三英里處與敵軍遭遇。加蘭帶著一個傳令兵,跑遍城內的幾條街道,叫衛戍部隊集合。他們立刻衝出來,靜悄悄地各就各位,沒有胡亂放槍或高聲叫嚷。站在高塔上的水手朝軍艦發出警告訊號,艦上的探照燈交錯著緩緩照過平原,在來襲的部隊必須穿越的曠野間畫出一圈圈光輪。然而,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讓我們開火的理由。

戰後,達希勒—阿拉告訴我,他在當晚率土耳其部隊準備夜襲延布,打算將費薩爾的軍隊連根拔除,但他們卻臨陣退縮,眼看四周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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