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發現費薩爾 第十二章 會面

在我們醒來之前,屋內的人已替我們準備了麵包與椰棗。椰棗是剛採的,汁甜味美,與我以前吃的完全不一樣。這房子的主人是個哈爾卜族人,他和其他鄰居一樣,已投效費薩爾陣營;他的妻子兒女帶著駱駝住在山裡的帳篷中。沙夫拉河谷的阿拉伯部落民族住在村裡的時間一年最多五個月,外出期間家園都交由奴隸照顧,這些奴隸和剛才端餐盤給我們的那個少年一樣都是黑人,他們粗壯的四肢與圓胖發亮的身軀,置身於苗條瘦小的阿拉伯人之間,顯得相當醒目。哈拉夫告訴我,這些黑人都是非洲人,從小被他們以游牧為生的父親帶到亞洲來,於朝聖期間在麥加被賣掉。他們長大成人後,身價可值五十至八十鎊,並依個人身價決定他們受到的待遇。有些黑奴成為家僕或主人的貼身侍從;不過大部分被派到酷熱難耐的有水的山谷中幹活,阿拉伯勞工無法適應炙熱的天氣,但這些黑奴卻在山谷中生根茁壯成長,替自己搭蓋堅固的房舍,與女奴結婚,以勞力養家糊口。

他們人數眾多——例如,在這個沙夫拉河谷中就有十三座他們搭建的村落比鄰而居——所以也自成一個社區,自得其樂。他們的工作很辛苦,但監督很松,想逃脫也很容易。他們在法律上的地位很悲慘,因為他們無法向部落中的執法者或向海珊的法庭請願上訴。不過基於輿論與個人利益,主人都不致虐待他們,而且伊斯蘭教教義認為善待奴隸是積功德,所以奴隸到最後幾乎都可以獲得自由。他們在服務期間若能討主人歡心,也可賺取零用錢。我就看到過這種擁有家產的奴隸,他們也認為過得心滿意足。他們除了替主人種椰棗樹外,自己也種甜瓜、葫蘆、胡瓜、葡萄和煙草。阿拉伯生產過剩的椰棗都漂洋過海送到蘇丹,換回五穀、衣服,以及非洲或歐洲的高級貨品。

中午的熱氣稍散後,我們再度上馬,沿清澈的小溪前行,直到溪水隱沒於棕櫚樹園間。在那些樹根之間,挖了些深達一兩英尺的水道,這麼設計是要將溪水由布滿石頭的水道引至樹林間,讓每棵樹都可自行吸取水分。這條溪的源頭是社區共同擁有,並依慣例決定每位地主每天可以使用的時段。溪水含有一點鹽分,這對高級的棕櫚樹是不可或缺的。不過樹林中各口水井的井水都是甘甜的。這些水井隨處可見,只要挖到地下三四英尺深便可找到水源。

我們走的這條路通往村落的正中央及市集。商店中沒什麼貨品,整個村落有一股已腐敗的感覺。瓦斯塔在三四十年前相當繁榮(據說有上千棟房子),不過有一天大洪水侵襲沙夫拉河谷,棕櫚樹被連根拔起,有些圍牆崩塌,有些用土塊搭的房子也還原成泥土,造成村中不幸的黑奴家毀人亡。要是水土保持得好,也不致如此。然而,由於他們經年累月從正常的河道上挖土建造家園,使這場高達八英尺、連續奔流三天的洪水由原來的水道轉向,流到沿岸。

我們來到距瓦斯塔不遠的喀馬,這是個有濃密棕櫚樹林的小村落,有一條支流自北流經其間。經過喀馬後,山谷寬闊了些,平均大約有四百碼(約三百六十六米),河床的質地是石礫與細沙,在冬雨的洗刷下,分布得相當均勻。山壁是光禿禿的紅色與黑色岩石,山脊與稜線尖銳得像刀刃,而且如金屬般反射陽光。看到這群禿山,便覺得草木扶疏的綠地彌足珍貴。這時我們已看到費薩爾的一群手下,以及他們正在吃草的駱駝。在我們到達哈姆拉之前,每塊山岩或每片樹林間都有軍隊紮營。他們大聲與塔法斯打招呼,他這時再度精神抖擻,揮著手回應他們,加快速度結束護送我的任務。

哈姆拉在我們的左手邊。村中大約有上百戶人家,深藏在約二十英尺高的幾座土堆間的花園裡。我們涉過一小段淺灘,走入一片樹林間的通道,到達一座土堆的頂端,在一棟矮而長的房子的庭院前讓駱駝跪下。塔法斯朝門口一個握著銀鞘劍的奴隸說了幾句話。他帶我進入內院,在院子盡頭處的門口站著一個白色的身影,全神貫注地等待我的到來。我看了他一眼,便認定這就是我來阿拉伯想找的人——率領阿拉伯起義獲得勝利的領袖。費薩爾看起來很高大,玉樹臨風,身材修長,穿著白色絲質長袍,褐色頭巾上系著一條金紅相間的艷麗彩帶。他垂著眼瞼;和他仍全神戒備的身體相較,黑色的鬍子與蒼白的臉龐像是一副面具。他雙手在身前交叉,按在匕首上。

我上前向他致意。他帶我進房間,然後坐在門口他的地毯上。待我的眼睛適應陰暗後,發現小小的房間里有許多默不作聲的身影,有的凝神望著我,有的望著費薩爾。費薩爾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雙手則緩緩扭搓著匕首。最後他溫和地問我對這趟旅程有何感想。我提起難耐的酷熱後,他問我出發處離拉比格多遠,並認為以這季節而言,我的行程算快的。

「你可喜歡我們沙夫拉河谷這地方?」

「很喜歡,不過距離大馬士革太遠了。」

這句話對他們而言像一把利刃。房內一陣騷動。然後每個人都僵坐著,屏住氣,沉默許久。或許,有些人在夢想著來日的勝利,其他人或許在想那正反映了他們最近吃的敗仗。最後,費薩爾抬起眼,笑著望向我說:「讚美神,有些土耳其人距離我們比較近。」我們與他會心一笑,然後我起身暫且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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