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起義的基礎 第五章 起義

「麥加的謝里夫」這個地位一直是異於尋常的特例。謝里夫這頭銜意指由先知穆罕默德傳給他女兒法蒂瑪,再傳給他長子哈桑,一脈嫡系相傳的先知子孫。可證實的謝里夫名單記錄在族譜中——厚厚的一卷,保存在麥加,由麥加的埃米爾保管,他是由各謝里夫中挑出、公認地位最高的謝里夫領袖。先知穆罕默德的家族在最近九百年來一直統治著麥加,人數達兩萬餘人。

土耳其的奧斯曼政府對這個先知家族既敬又畏。因為他們勢力太強大,無法摧毀,所以土耳其蘇丹借著隆重認可麥加埃米爾的地位,給自己找了個台階。這種無實質性作用的認可,經年累月後也樹立了威信,後來新任的埃米爾開始覺得,必須經過這認可過程,他的上任儀式才算圓滿。最後,土耳其人發覺必須將漢志也列入他們剛萌芽的泛伊斯蘭觀念中,成為由他們統治的版圖。這時他們因緣際會地遇上蘇伊士運河開放的良機,使他們得以派兵駐防這座聖城。他們闢建漢志鐵路,並利用金錢、陰謀、武裝部隊等,擴大土耳其在各部落間的影響力。

土耳其蘇丹在勢力逐漸強大後,便試圖讓自己與麥加的謝里夫平起平坐,有時甚至會鋌而走險地將一個他認為太過德高望重的謝里夫罷黜,再提名一個與這謝里夫素來不睦的人繼任,希望借著分化他們而從中得利。最後,阿卜杜勒·哈米德將若干謝里夫送到君士坦丁堡軟禁,其中包括日後成為領導人的海珊·伊本·阿里,他被軟禁了將近十八年。在此期間,他讓他的兒子們——阿里、阿卜杜拉、費薩爾、扎伊德——接受現代教育與歷練,讓他們日後得以有能力領導阿拉伯軍隊獲得勝利。

阿卜杜勒·哈米德垮台之後,較不諳權謀狡詐的青年土耳其黨人推翻了他的政策,將海珊送回麥加當埃米爾。海珊立刻著手以他的老班底暗地重建舊勢力,並經由在土耳其國會當副議長的兒子阿卜杜拉和擔任吉達議員的費薩爾,與君士坦丁堡維持緊密而友好的關係。他們隨時向他彙報土耳其首都的政治情勢,直到戰爭爆發兩人才匆匆趕回麥加。

戰爭爆發使漢志陷於混亂。朝聖的隊伍皆暫時裹足不前,聖城的稅收與商業也因而蕭條。有人擔心印度的運糧艦不會再來(因為海珊已成為敵人),這也不是杞人憂天。漢志地區本身並不產糧,必須唯唯諾諾地看土耳其的臉色,他們可以封鎖漢志的鐵路交通而使聖城人民活活餓死。海珊不曾對土耳其搖尾乞憐。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土耳其格外需要他投入他們的「Jehad」,也就是全部穆斯林對抗基督徒的「聖戰」。

為了擴大聖戰號召力,勢必得由麥加當局來背書。然而一旦麥加出面背書,便很可能會使中東地區血流成渠。海珊是個品德高尚、高瞻遠矚、擇善固執且極為虔誠的穆斯林,他認為聖戰與侵略性的戰爭在宗旨上南轅北轍,而且與德國這個篤信基督教的國家結為盟友,更是荒謬至極。所以他拒絕土耳其的要求,同時對各盟邦發表一份義正詞嚴的聲明,表示錯不在他的子民,並要求不要因此而使聖城絕糧。土耳其的回應是立刻對漢志採取局部封鎖,控制朝聖必經的鐵路交通。英國則開放沿岸,以供特別調遣來的運糧艦進出。

然而,海珊所面臨的不只是土耳其的威脅。在一九一五年一月,美索不達米亞的統帥易辛,及大馬士革的統帥阿里·勒扎,還有代表敘利亞人民的阿卜杜勒·加尼·阿雷西,聯署提議要在敘利亞對土耳其發動兵變。美索不達米亞與敘利亞被壓迫的人民,以及阿哈德社與菲塔社兩個革命組織,都呼籲海珊這位阿拉伯國父、穆斯林中的穆斯林、他們偉大的王子、他們最資深的長老,出面拯救他們免於遭受塔拉特與傑馬勒的毒手。

海珊身為政治家、國王、穆斯林、現代主義者、國家主義者,不得不聆聽他們的請命。他授命三子費薩爾代表他到大馬士革,與他們磋商大計,再向他彙報。他派遣長子阿里到麥地那,命他在漢志各村落間偷偷招兵買馬,起事的名義則隨他編造,並要他們靜待費薩爾的指示行動。最有政治頭腦的次子阿卜杜拉,則負責以信函將此事知會英國,並了解英方對阿拉伯起兵對抗土耳其所持的態度。

費薩爾於一九一五年一月彙報,地方上的情況不錯,不過發動全面戰爭對他們不利。在大馬士革,有三個師的阿拉伯軍隊已集結待命。阿勒頗也有兩個師,滿懷阿拉伯國家主義的熱忱,只要其他地方起事,他們必會聞風響應。托羅斯山 的這一側只有土耳其的一個師,一旦揭竿而起,可望一舉攻下敘利亞。另一方面,輿論對採取激烈的手段卻仍無心理準備,軍方則確信德國可以戰勝,而且是速戰速決。然而,如果協約國願意將他們的澳大利亞遠征軍(正在埃及培訓)借調至亞歷山大勒塔,以掩護敘利亞側翼,則可謂是安全的高招,不僅可免於被德國擊敗,也不必先與土耳其和談。

結果協約國的兵馬不是前往亞歷山大勒塔,而是去攻打達達尼爾,致使他們的計畫順延。費薩爾跟著這支兵馬同行,以打聽蓋利博盧半島的情況,因為一旦土耳其戰敗,便是阿拉伯人起兵的信號。隨後幾個月的達達尼爾之役使情勢陷於膠著。最後奧斯曼帝國殘存的前鋒部隊在這殺戮的戰場上被擊潰了。土耳其傷亡慘重,費薩爾因此認定已是起事良機,於是火速趕回敘利亞,不料這時他卻發現地方上的局勢已轉為不利。

他的敘利亞支持者不是被捕便是四處躲藏,而他們的親友成百上千地遭受政治迫害。他也發現那些精心部署的阿拉伯軍隊不是被流放到遠方的前線,便是被打散,安插在土耳其部隊之間。阿拉伯農民被土耳其軍方盯死了,而敘利亞在冷血無情的傑馬勒面前也只能俯首稱臣。費薩爾的王牌都憑空消失了。

他致函父親,建議再度將行動延期,直到英國準備就緒, ;而且土耳其也已窮途末路。不幸的是,英國的情況同樣很悲慘。英軍在達達尼爾慘敗,在庫特陷入膠著的戰局已接近尾聲,埃及的塞努西教團 也發動戰事,這時保加利亞又參戰,使英國腹背受敵。

費薩爾的處境危在旦夕。他在戰前曾是秘密組織的主席,如今只能期盼成員不會出賣他。他必須住在大馬士革,當傑馬勒的客人,以刺探敵方軍情,因為他哥哥阿里在漢志起兵的託辭,便是他們兩人將率領這支軍隊在蘇伊士運河協助土耳其軍隊。所以費薩爾身為優秀的奧斯曼人,也是土耳其軍官,必須住在總部里,還得忍氣吞聲於蠻橫的傑馬勒酒後對阿拉伯人的謾罵羞辱。

傑馬勒屢屢召請費薩爾,把他帶到他的敘利亞弟兄執行絞刑的地方。這些正義的犧牲者不敢表現出他們知道費薩爾真正的意圖,費薩爾也同樣不敢用言語或表情來泄露他的心跡,因為這個機密一旦曝光,他的家人,甚至他的族人,將走向同樣悲慘的命運。唯有一次,他忍不住脫口說出,這類罪無可逭的暴行將導致傑馬勒付出慘痛代價,最後,多虧了他在君士坦丁堡幾位德高望重的土耳其友人出面為他陳情,才免於因逞口舌之快而惹禍。

費薩爾與父親通信本身就冒著極大的風險。他們由家族的老僕人傳信,這些老人不會引人懷疑,他們將信藏在劍柄內、蛋糕內,縫在鞋底里,或用隱形墨水寫在包裝紙上,在漢志鐵路上來回奔波。費薩爾在信中提及的都是局勢不樂觀,並請求父親將行動延後至較妥當的時機。

然而,海珊並不為所動。青年土耳其黨人在他眼中只是一群人類及宗教的罪人——他們叛離當時的時代精神,也背叛伊斯蘭教的最高利益。他雖已六十五高齡,仍雄心勃勃地要起兵與他們對抗,依賴正義來彌補所付出的代價。海珊將一切交付給神,把軍事現況拋諸腦後,也認為漢志可望與土耳其一決雌雄。故而他派阿卜杜勒·卡德爾·阿卜杜送一封信給費薩爾,表明一切已準備就緒,大軍只等他在麥地那閱兵後便可開拔上前線。於是費薩爾向傑馬勒要求前往麥地那,可是傑馬勒卻表示他們的最高統帥恩維爾帕夏正要到當地去,所以他們可以一同前往麥地那,校閱當地軍隊。費薩爾原本打算一抵達麥地那便打出父親的旗號,打得土耳其措手不及,如今卻多了兩個不速之客,而依據阿拉伯的待客之道,他不能傷害他們。他們或許會使他的行動延誤,並使整個起義行動的秘密曝光!

最後事情圓滿落幕,雖然閱兵的過程充滿強烈的諷刺。安佛、傑馬勒、費薩爾看著那些部隊在城門外的平原上模擬駱駝戰,來回衝刺,或策馬做阿拉伯式的鏢槍比賽。「這些都是自願參加聖戰的?」恩維爾轉向費薩爾問道。「是的。」費薩爾說。「願意挺身對抗與穆斯林為敵者,死而後已?」「是的。」費薩爾再度說。然後那些阿拉伯族長們依次上前接受引見,其中莫狄革的謝里夫將費薩爾拉到一旁,低聲說:「大人,我們是否要現在殺了他們?」費薩爾說:「不,他們是我們的客人。」

那些族長紛紛抗議,因為他們相信若當下就動手,可以用兩發子彈立刻結束這場戰爭。他們決定逼費薩爾動手。費薩爾只得上前在兩個客人看得見但聽不見之處,為兩個曾絞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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