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餘生:英雄坐老 一、「懺悔錄」風波

「懺悔錄」啊,這個我要說啊,我要說秘密了啊,我宣佈我沒有寫過那個東西。

怎麼一個事情呢?

蔣先生,他要寫《蘇俄在中國》這本書,他要寫這樣一個東西,這個事情後來不是鬧得很厲害嗎?你知道這段故事了?為了寫這個東西,蔣先生跟我講,說西安事變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他要寫書,他問,到底是怎麼搞的這個事情?

那麼我就回了他一封信,不過那個文字呢,這個千萬別說,不過,現在是不在乎了,我告訴你,文字的前頭稍微改了一點兒,後頭那都是我寫的。

那前頭是怎麼換的?他老先生看見這篇東西,很得意、很高興。我在信的開頭怎麼說的?現在這信我還保存著呢。我的信稿呀,一開頭說西安這個事情,我是決心至死閉口不言的,我跟什麼人我也是閉口不言,我不說,但是你問我了,那我竭誠相告。一開頭就是這個,那底下接下來,就說我個人怎麼怎麼的了。就這個前頭,他把這段去掉了。

誰去掉的呢?大概這是(蔣)經國乾的事。他去掉了,就把這玩意兒送回來了,他把前頭改了,加了一點兒,那麼也沒說這玩意是我的「懺悔錄」。

他要幹什麼呢?把這個東西發表呀,給這個政治部看。

那麼這個東西,後來也不曉得是什麼人吶,我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政治部的人乾的,所以後來鬧得好多人給撤差了。

我並不是像外頭說的那樣,說我跟老先生有誤會,不是這樣的。這個東西一發表呀,題目寫的是《西安事變懺悔錄》,底下署名張學良。假設他要不寫這個名字,要是寫《張學良懺悔錄》呀,那我也不吱聲;他寫「懺悔錄」,(署名)張學良,好像我自己發表出來的一樣,你明白?所以我就把這個問題給老先生送去了,送去的理由就是,我並不是說我反對,不要誤會,我並沒發表這個東西啊。我就這麼給老先生寫的。

蔣先生火了,怎麼翻案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跟蔣先生常常在一起,還常常通信,實際上他常常來信。我就聲明啊!不是為旁的,我聲明這東西不是我發表的。我的意思是說,你別認為好像我發表了什麼東西似的,我可沒搞這個東西。

那個發表的人煳塗,他要不寫那個題目,要是寫《張學良懺悔錄》,我不吱聲。他寫《西安事變懺悔錄》,這底下張學良的名字明明白白地署了,所以,我說這不是我發表的呀,我沒發表這個東西呀,什麼人發表的我不知道啊,在哪兒出來的我不知道。我就給老先生送去了。

那個蔣先生,後來把我麻煩死了。

他後來看看我寫的那個,他說你很會寫東西嘛,你寫嘛,要我還寫。他說你把過去的事情都寫一寫嘛,我就不願意寫。他說你把過去的問題,北洋的事件、北洋這些個人,都可以寫寫么,沒事情嘛,你寫點東西。

他讓我寫。

我也懶得寫,為什麼?我懶得寫!

這寫東西啊,不像擱嘴跟你說。你要寫到紙上,就得像個玩意兒似的。讓我寫東西,拿槍桿的讓他拿筆桿,那不等於趕鴨子上架么?所以,我就不怎麼願意寫,我稍微寫了點,後來就不寫了。你知道寫文章這東西,不但因為那個原因,而且我又沒有參考材料,明白?你想,咱倆一說,這年月就不對,而且人也不對了,那件事不是那個人乾的,那個事兒是那個人的,我常常給弄錯了,張冠李戴了。

還有,我最怕的,你一想寫東西,就得回想。你像我寫西安事變,這我倒很容易寫,那過去的事情很簡單。那假如讓我寫過去的事情,就說寫我父親的死,我就得回想啊。簡單地說吧,你要問的問題有好多,比如說,郭松齡他為什麼事變的?這前因後果怎麼一個事情?那我都要想啊。那我傷心的事兒,我自個兒痛苦的事情都想起來了。

那個「懺悔錄」,寫的那封信,我沒拿回來。我不知道,大概是誰把那信給改了。信頭改了,讓我拿回來,我就重新給他寫一回,我重新寫。但是拿回去,那信給發表了。至於結果如何呢?那就是這麼個事情!大家誰都不知道這個事情怎麼出來的。後來出來很多風波呢。

那個「懺悔錄」出來的時候,我就認為,那個人,那一定是政治部乾的事。說政治部的人吶,煳塗、混蛋。你們這干新聞處的也常常干這混蛋的事。真的。那個我批評你們搞新聞,這個宣傳,常常不會宣傳,不懂得這個宣傳,就是完全的主觀宣傳。他要寫個《張學良懺悔錄》,我不能說什麼話!他寫個《懺悔錄》,底下署名「張學良」,這個東西好像我自己發表出去的。那我就給蔣先生寫封信,我並不說我反對,我說我可並沒發表這個事啊,誰發表的我並不知道。

你別認為我怕蔣先生誤會是我發表的,我怎麼能把這樣的信發表呢?這事兒不是那麼回事啊!

我說我怕蔣先生誤會是我發表的,是因為那懺悔錄底下署名張學良吶,你明白?所以你要寫出來《張學良懺悔錄》是旁人搞的呀,是你寫的懺悔錄,是你寫的張學良,你明白?你這個當宣傳的,你也懂得這個吧?

那我就要請蔣先生把這個東西弄清楚。我就這樣重申,我說這個東西可不是我發表的呀,我不知道什麼人發表的,不是我發表的呀。

蔣先生大怒。怎麼火了,怎麼罵的,他們怎麼個結果,那我就不知道了後來。反正就這麼回事,外頭不知道真正的事是這麼回事。

我最怕人家這個,所以我說我不能寫東西,我就不知道。

我不會記年月,我就會記得那年是幾歲,就會這個,其餘的我不知道。那年什麼年我也不知道。

蔣先生問我這事幹什麼呢?就是他要寫《蘇俄在中國》,那裡有西安事變,那件事到底怎麼回事,他要寫,他怕寫錯了,他很注意地問我,那我就對答。我因為寫那篇文章,蔣先生很奇怪,他說你怎麼寫這麼好的文章?你能寫這麼好的文章?後來他叫人告訴我,你就寫文章吧。讓我寫,我就隨便寫了一點,後來他不再追問我,我就不寫了。我說,我高興(就)寫,不高興,我沒耐心寫。

那個時候,和蔣先生也不常見面,有時候見面。

做禮拜天天見面,每個禮拜見面,每個禮拜他一個人去。可是我們不說話,他在前頭,我們在後頭,每個禮拜。他做禮拜他從來不說話,誰也不說話,做禮拜沒一個說話的,就他來了,行禮的行禮。那就是見到面了點點頭了。

老先生對我還是不錯的了。我不是說過,他死了我寫了幅對聯嗎,我這是私人的對聯,我吊他的,我說:關懷之殷,情同骨肉;政見之爭,宛若仇讎。老先生對我,那該怎麼說?對我,那是很關懷。我有病,差不多夠嗆了,他們旁人就想,我要死掉了。那他不但特別關切,還派了醫生,派了中央醫院的來看我。我到哪兒,就是到了台灣,老先生甚至都給我找最好的醫生,他自己親口告訴這個陳儀 ,要給我找好醫生。那他對我真是關切得很,一直他關切我,到現在我也是這麼說。

哪一年到台灣來的?我不知道,我不記得。

他們都說日本人蓋這個房子的時候,怎麼也沒有想到後來張學良會住在這裡。我說呀,天下事都是上帝安排的,誰知道明天什麼樣?我們絕對沒想到我會在台北住到現在,我在自己家也沒住過這麼些年。

井上,那個地方不錯,也不算太不錯,那附近的地方我也走過,離開以後回去看過,我看現在整個不一樣,很多房子都沒了。北投我好像回去過一回,那時候發大水(一九五九年),把那房子都給沖了,現在又重新建了。

到台灣以後,什麼時候第一次見到的老先生,我說不出來,真的,我說不出來是哪一年的,我向來年月記不清的。他請我去的,他不請我,我怎麼能去?我們談的什麼?那我不告訴你。等後來,到了經國先生,那對我更好,對我好得很,很關切,我們無話不說啊!不過,當然了,政治的問題是政治的問題,私人感情是私人感情。我這人是負責任的,該是我的責任,就是我的責任。我那天跟你講,就像「九一八」這個事情,那不要緊,那是我的責任啊!我這人就這樣,那我應該負責任的。那真對我很好很好,尤其經國先生,對我更好,很好。

緯國,這個人是這樣,他不是亂講話,我認為,緯國腦子裡不太清楚。

這個人腦子不好,我最近跑他家吃飯去,他對旁的事他知道得很清楚,他講到外頭的事情,他知道得很清楚,好多事他比我知道得還清楚,我奇怪。

我對蔣緯國先生,我批評他,他到底是誰的兒子還不清楚,他來路不明啊,不但來路不明甚至於他大概是來路不清。

這個人怎麼這麼煳塗,說的話非常地煳塗,不應該說的話,不但不應該說,那沒法子說的話,怎麼就亂說?這不但危害你蔣家,也危害你自己,怎麼說這樣話呢?我就是這麼批評他。

他,人是個好人,並不是壞人,我總認為他有點兒腦筋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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