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年少時:將門父子情 一、少年聰慧

我父親非常艱苦,很艱苦,有好幾個原因,一個是我十一歲時,我母親死了。

我母親跟我父親受了好多年苦,苦到什麼程度?兩三天沒吃到飯,沒有飯吃,就是我父親逃走那個時候。可是我十一歲,媽死了,所以我父親對我很特別,這是第一個。

第二點呢,我母親扔下我們三個人,我姐姐首芳、我一個,還有我一個弟弟,三個人。我是跟我姐姐也不和,跟我弟弟也不和,我都不喜歡。

那回,我大概是十五周歲吧,我父親一個人跟我說,他說呀,你曉得嗎?你媽媽死的時候留下幾萬塊錢,那個錢在你姐姐手裡頭,那個錢應該你們三個人分,不是你姐姐自己的,是你們三個人的,那也有你一份。

我瞅瞅我爸爸,笑了,我說那幾個錢算個什麼玩意兒?別說那幾個錢,就是你那個錢,我也沒看在眼裡。我爸爸把眼睛瞪得圓了,瞅瞅我。我說我能掙,我比你掙得多,我自己會掙。

我父親看著我,說,你好大的口氣。

我姐姐跟我第五個母親不大和睦。她寫了一封信給我父親,訴說我家裡的種種不公,我父親看了又生氣又難過,便把我找去了,拿信給我看。他說,好吧,我待你們姐弟三人不公平,那給你們幾個錢,你們自己去過吧,咱們也不用見面了!我說,爸爸,你生什麼氣呢,你著什麼急呢?她是個女兒,過幾年要出嫁了,她不是我們張家的人。你要看我呀,我是你兒子。你有事你不靠我?你管那些幹什麼?別理她得了,過兩年她不得走啊,你生什麼氣呀?有事情你可以都跟我說。我都是十五六歲了。

那時我差不多十六歲,我父親就覺得我很奇怪,看我這個人很怪。

我父親在的時候,我們不敢吃好的,叫他看見了就打。平常吃飯,廚房裡就開四個菜。我最怕我父親的就是吃飯,有兩件事兒。第一件事,他喜歡吃的菜,他就給你夾,哎呀,要說他吃的那玩藝兒,我可真不能吃!蠶蛹,吃過沒?他最喜歡吃那個。給我,我簡直不能吃,沒法吃!還有,他喜歡吃那個臭鴨蛋;第二件事,吃飯你可不能掉東西,飯粒掉桌子上,得揀起來吃了。掉地下,你也得揀起來吃了。這是最怕的!

我告訴你,你絕對沒想到我窮的時候,到怎麼窮啊?連買牙膏的錢都沒有了,我窮到這個時候。抗戰的時候,在貴州,我腰裡一個錢也沒有。公家應該什麼都管,但是牙膏這事兒得自己花錢買,就沒那個錢買牙膏。大夥吃飯,就是煮一鍋菜。也不能說苦,要說苦(也)不能說苦,是儉樸。

我父親頑固透了,頑固到什麼程度?到民國了,他不允許我剪辮子。

我父親當將軍的時候,那時候有個袁金鎧 ,到現在我都感激這個袁金鎧,他幫我好大的忙。我的老師跟我父親有關係,是我父親家鄉的,原來我父親小孩子時跟他念書,我父親對我的(這個)老師很看重,叫楊景鎮。他出了一個題目做古文,我這個古文把他惹火了,他跟我父親說你這個兒子我教不了,我不教了!

我父親非常火。

那時候,我父親當將軍了,他的秘書長就是袁金鎧,為這件事,我非常感謝他。我父親要預備鞭子打我,給老師看,要打我,為什麼老師走了?我那時候已經十七八歲了,那篇文章的全篇我記不得了,還記個大意。袁金鎧就問,為什麼生那麼大的氣?我父親說我這兒子太不爭氣,寫文章罵老師。

袁金鎧說,學生寫文章罵老師,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問我父親,你看過他這篇文章沒?我父親說我沒看。他說,好不好要來看看,我們看看好不好?就跟我要文章,我就拿出來了。什麼文章?老師的題目是《民主國之害甚於君主》,我一開頭頭一句還記得呢,我在裡面發揮好多,我到最後說,民主國之害甚於君主,說這話的人是坐井觀天。老師說這句話是罵他。

這文章拿來一看,袁金鎧就說,唉呀,這個先生教不了這個學生,這學生不是這個先生可以教的。

我父親氣就消下來了,就不想打了。

後來我父親就說,你們是不是給我介紹一個先生?這樣我就不跟那個老師念了。

我就跟著另一個先生,那個先生姓白,白永貞,後來代理過奉天的省長,他教了我一年多,不到兩年,就跟我父親去說,他說你不要你兒子念書了,他不是念書的料,不是一個坐屋念書的人,他要幹什麼,你讓他幹什麼好了。

後來這個白永貞就辭館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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