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折 玄鐵墜 崖頂三煞

重騎大營,牙帳內。

這牙帳好生特別,背後數丈是絕壁,周遭十餘丈除了火把,連一草一石都沒有。十餘丈之外,是全副武裝的親衛,背靠背而立,氣氛緊繃。夤夜到訪的李俊龍心裡暗暗讚許,陸南馳治兵雷厲風行,自己沒看錯人。

李俊龍對重騎兵的大營有深厚的感情,他在此入役,並一步一步登上權力的高峰。但他離開重騎大營之後,從未忽略過營之大事,以至於人們都知道,重騎大營是神飆軍的軍中之軍,這裡有最好的裝備,也有最彪悍,或許也是最驕橫的士兵。甚至,重騎大營還破例轄了一團輕騎、一團威騎,總人數居四大折衝府之首。

今日在朝堂之上,被那朝請郎挫了風頭,李俊龍麵皮微微漲紅,心裡又多了三分焦慮,本來一個達奚已經夠讓人頭疼了,這半路殺出的譚嘲風似乎更加令人擔心。

就在那一瞬間,他耳郭一動,軍人天生的敏感讓他猛然抬頭,凝視著發出動靜的地方,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右手摸到了刀柄之上。

不遠處的親衛見狀迅速圍了過來,幾人舉起火把,盯著絕壁上正沙沙作響的砂石,交頭接耳。

「什麼東西?」「是不是落下的飛龍?小攀獸?」

「嘰喳嘰……」絕壁高處傳來一陣嘶叫,砂石又應聲落下少許。

「大將軍,想必是發情的攀獸在互相撕咬呢,這個季節常有的事兒。」親衛回頭報來。

眾人散開了去。

可李俊龍的直覺並沒有錯,絕壁高處此刻確是趴著三個人,他們看著衛兵散開,心裡的緊張慢慢淡去,可隨著時間不斷流逝,身體萬般酸痛,彼此的體力都處在崩潰的邊緣。

事情還要從傍晚時分說起。

朝堂之上激烈的言語衝突、李俊龍對落星石的渴望,讓嘲風多留了一個心眼,便請貓瓦去打探雙方接下來的舉措。貓瓦雖然頗不樂意,但喜怒無常的李俊龍讓人捉摸不透,她也想多了解了解這位野心勃勃的唐城大將軍。

李俊龍的行蹤並不隱蔽,車馬儀仗,招搖過市。只是這室內之事卻難以探明。貓瓦見李俊龍徑直進了陸南馳的牙帳,預感會有要事發生。可這個牙帳地勢險峻,無植被可藏匿,可愁壞了貓瓦。左思右想,只有在這絕壁之上,借著夜行衣和夜幕,才有可能探到消息。

這一轉念,讓她撞上了一樁兇險之事。

絕壁之上,怪石嶙峋,之後是一片密林,當貓瓦潛至岩頂之後,卻發現此處竟無一個衛兵看守。恐怕是這地勢太過兇險,衛兵對上方的看守顯得非常鬆懈,只有不定時來此巡查的流動哨。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發生在哨兵尚未到來的時間裡。

這個夜晚從一開始就顯得詭異。月光時隱時現,大風在林中肆虐,吹得細石崩離,蕨葉打轉。貓瓦在大樹的陰影下來回穿梭,卻意外聽見一陣刀兵碰撞聲。這一驚非同小可,借著一陣大風,貓瓦順勢躍上一棵松樹的枝丫。遠處的打鬥聲,越來越近。

從山下快速接近的,是十餘人正在追殺一名倒拖橫刀的青年。那十餘人非常兇悍,使著彎刀,在林間划過詭異的弧線,而那青年生得一張尖頷瘦臉,面頰微陷,鳳眼細長,長眉入鬢,膚色發白,乍一看並不像習武之人。可這刀法令人叫絕,其橫刀已是血紅,在月光下極為瘮人,那些追兵卻是一身乾淨,無人負傷,顯然是已經被青年放倒多人,一朝見血,便倒地不起了。

果不其然,這青年彎彎曲曲且戰且走,看似走得亂,其實卻是繞著大小不同的圈子,在圓圈交會處,他便揚刀劈殺過去,多少能拿下一兩個追兵,使著彎刀的追兵氣得哇哇叫,卻又無可奈何。

再離得近一些,貓瓦才發現那青年是武侯打扮,追兵則是清一色的紅羅帕,使著彎刀,想必是差點殺害嘲風的吐蕃人。這吐蕃人為何膽敢出現在這屯兵之地?武侯鋪的人又是何事惹了這些煞神?貓瓦在松樹上攀跳著,向交手的地方靠近,想聽聽他們到底鬧些什麼。

青年並非毫髮無損,那彎刀的套路再變幻莫測,多個回合下來,也是小傷累累,尤其左腿滲血越來越多,體力漸漸不支,只能勉強發力奪路而逃,他逃到貓瓦所隱的位置,豈料這裡的松樹盤根錯節,密不透風,竟已無路。

他拖著傷腿靠著樹榦,喘著粗氣,臉上的血污與塵土混在一起,雙瞳布滿血絲,揚著滿是鋸齒的長刀,刀尖尚在滴血,在這煞白的月光下與追兵對峙。

彎刀紅羅帕已經圍成兩圈,臉上恨火熾烈,為了這偶遇的小小武侯,竟折損了十來個兄弟,恨不得當場就將其砍成數段。看青年已無退路,追兵都露出了陰毒的笑容。

青年拄著長劍,一陣咳嗽,噴出少許血霧,咬牙道:「樹上的好漢,想必你也不是這些番狗同夥,還請速速退去,替我稟告右僕射,彌峰今日在這黑樹嶺殉職了!」言畢仰頭大笑。

貓瓦一凜,暗忖,這叫彌峰的武侯,耳力好生敏銳,自己的夜行術不敢說獨步江湖,但也是爐火純青,吐納都是隨著風的節奏,與大自然渾然一體。她沒有應聲,繼續屏氣潛息,一動也不動。

追兵聞言一驚,頓時退了一步,抬頭緊張搜索著,交頭接耳,不知青年口中的好漢是何時來到,又因何而來。可能是逆著光,追兵沒有發現伏在樹榦背後的貓瓦,又挺著刀向彌峰走去,準備了結此事。

此時林間又一陣怪風吹來,驚起幾隻小飛龍,撲簌簌的拍翅聲與風聲混在一起,透著越來越濃的殺氣。

「廢奴!」外圍的紅羅帕突然被踹倒一個,貓瓦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窺視到一個滿是殺氣的身影從林中走出,瞬間一股寒意掠過心頭,來人竟是噶烏瑪!在涅子部落里殺人如麻的煞神。噶烏瑪身後又跟著十餘人,來人並沒有披著唐兵的衣服,照舊是番人打扮。這些人步伐極穩,長途奔來絲毫不喘,本領明顯勝過這群紅羅帕。

見噶烏瑪大人親臨,紅羅帕紛紛轉身施禮。噶烏瑪正眼不瞧這些兵士,只一頷首,揚起手,揮舞著烏朵,「咻、咻、咻」幾聲,悉數打在貓瓦藏身的樹榦下,為屬下指出貓瓦藏匿的位置。

看到敵人援軍逼近,樹上唐人被發現,彌峰從袍中掏出一把丹藥,嚼碎了吐出來,用力按入自己腿上的傷口,然後猛地撐地而起,抬頭大吼道:「好漢!你敵不過這些番狗,先行退去吧!」

紅羅帕看他還在犟嘴,罵罵咧咧地沖了過來,舉刀便砍,彎刀舞出的輪廓還沒歸圓,彌峰反手一劈,那人項頂一空,退出兩步,血往後噴出丈遠,才轟然倒地。彌峰暢快地笑著,臉上擰成一團,呼吸急促,語速極快:「狗!番狗!全給爺爺我上來!」

怎麼回事?噶烏瑪心裡一緊,他平生殺人無數,屍山血海中練出的本事便是快速地判斷眼前的態勢,是戰是避,瞬間便有個決斷。可眼前這受傷的武侯卻顯得不太對勁兒,原本失血過多的他突然靈活起來,彷彿脫胎換骨,眼中射出冷酷的光芒,猶如夜鬼,揮刀朝自己殺來!

「可惡!」遲疑不過一瞬間,彌峰已經殺到跟前,而撲上來阻攔的親衛竟然被一刀攔腰砍斷,眼前鮮血潑濺,噶烏瑪心裡有些打鼓,瞬間竟有怯戰的念頭,可一時也無路可退,只能提刀招架,那武侯的力道極大,兵器相擊,他的手竟然被震得發麻。

貓瓦看得目瞪口呆,那武侯抹了什麼丹藥,使戰力不但恢複到最佳狀態,還提升了一個檔次!可這武侯看上去卻有些喪失了心智,面孔扭曲猙獰,如山妖附體,刀法也失了路數,似乎只是憑著平日的經驗肆意砍殺。噶烏瑪被逼得太緊,不禁也殺氣大盛,一股血「轟」地衝上腦門,猛衝上前一刀一刀硬扛下來。

不過,這場慘烈的搏殺,轉眼便到了盡頭。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彌峰的體力便飛速下降,顯然這丹藥是一種寅支卯糧的玩意兒。所幸,噶烏瑪也招架乏力,戰況膠著,不得不各自躍後一步。在番人的連環砍殺之下,彌峰不但砍倒多人,居然還能在丹藥效力過後全身而退,不能不說是奇蹟。

「好漢,你……你還不走,又是何苦……」彌峰恢複了神志,感覺到這樹上的唐人居然還在,又氣又急。話音未落,餘下的番人已經圍了過來,舉刀便劈。

忽聞「鏗鏘」幾聲,幾道白色流光分出,幾枚青銅異龍鏢射向番人手臂,一陣金鐵亂鳴,番人傳出聲聲凄厲的慘叫!彌峰猛然回頭,卻見貓瓦已經一躍而下,右手不知什麼時候撿了把彎刀,左手捏住飛鏢。她對於眼前的情況沒有頭緒,但長期夤夜潛行的直覺告訴她,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如果崖邊有巡夜的兵士,說不定也是幫手。

「還能走嗎?」貓瓦低聲問道,「我們往崖邊去。」

「可……可以,你是誰?」彌峰微微一凜,不是獵戶,竟是個嬌小還會武藝的女子,夜空里一躍而下,宛若飛天,好個五官精緻、空靈的人兒。她雖然一身夜行衣,但難掩窈窕身段,烏髮如絲般滑亮,頸脖間裸露處,在微亮的月光下映出一抹絲滑熒光,「你叫什麼?」

貓瓦沒有搭腔,扶著他欲往後撤,抬頭卻見又有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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