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折 玄鐵墜 異香四無量

香囊城西門外,四無量酒樓。

酒樓規模極大,底層建築罕見地拔地而起,又分為數層次第往上,最頂層是風光最為秀麗的大殿。樓外門前,一面碩大的酒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天色漸晚,路面冷清,樓內卻是一片暖煙輕雲,熱鬧非凡。來自城內外的各色人等抱著各種目的,或暫時解脫世俗的煩惱,或一洗漫漫旅途的風塵,在此一擲千金,逍遙享樂。

酒樓的通道間,唐人噴著滿嘴酒氣,擁著袒胸露懷的胡姬們踉蹌而行,廂房內,胡姬的尖叫聲和嬌呼聲不絕於耳。經營著酒樓的店主此時笑得合不攏嘴,大把大把的銅錢、大捆大捆的綢帛、龍兒或其他值錢的玩意兒,都能在這兒換成美酒和胡姬,與爾同銷萬古愁。

大殿內,嘲風正帶著被發配到巨野澤的史高體驗重回人間的滋味。他此刻看似正在享受著無比愜意的時光,實際上卻心不在焉,他對吐蕃人混入唐城之事十分困惑,更不知涅子等人將如何應對。

殊不知,此時的三姓村,已經經歷了一場攸關日後命運的抉擇。而遙遠的關外之地,已是血雨腥風。吐蕃雍獒軍在屠掠沙依坦克爾西部落之後,與皇子聶賽一部會合,千里奔襲骨篤城的軍鎮——安北鎮,逼迫突厥俘虜和奴隸夜襲唐軍南北大營,或縱火或搏殺。清醒過來的唐軍很快收拾了這些流寇,就在這當口,吐蕃精銳突然出擊,把鬆懈下來的唐軍打得措手不及,安北鎮就此易手。聶賽乘勝追擊,把骨篤城圍得水泄不通,試圖一舉破城。

為了阻斷唐人各部的援軍,吐蕃令墀都率雍獒一部親自下到三姓村,緊緊地盯著香囊城的動向。墀都很快就被香囊城的精妙富庶和美女少奴吸引,他渴望著一場更大的、更血腥的冒險。

所有這一切,香囊城上上下下還渾然不覺,唯一引起特進擔憂的是,派去沙依坦克爾西的斥候,一直沒有迴音。

嘲風身旁的史高,此時已沉溺在溫柔鄉中不能自拔。

「兄弟啊,兄弟。」史高咧嘴大叫著,白晃晃的牙襯著古銅色的肌膚,他推開懷裡的酒姬,硬拉嘲風過來,「我欠你巨大的一次啊!啊,不!兩次!希望我以後也能救回你兩次!但你這第二次救我,簡直是天才!」

嘲風眼看他的胡楂兒已經快刺到自己的耳朵,趕緊擺脫他的熊抱,心裡倒也得意揚揚。扮成巡影師的計策出奇順利,就是貓瓦當真下毒讓他有些吃驚。只不過他覺得在這唐人的酒樓間說自己如何劫獄並不太合適,強忍著勁頭兒不去顯擺,扭頭問史高:「這巨野澤倒是沒去過,是什麼地界?」

「巨野澤,」史高這段時間困在城中,簡直悶出個鳥來,只要能出城,哪兒都是好地界。「是在香囊城的上游,水源地吧。」他抓了抓依然亂糟糟的頭髮接著說,「將我分給下府折衝都尉,牛武義,道是學習軍務。」嘲風也參透不了這個安排的用意,只是叮囑他多加小心。

史高顯然毫不在意這些事兒,他現在心焦的是為何舞娘還不出來。嘲風打了個哈哈,喚來博士,遞去一銅瓶兒。博士打量片刻,將信將疑,拔蓋一聞,臉色驟變:「落羽城的狸尾香?」嘲風拍了拍博士的肩膀:「不錯,還是咱們博士見多識廣,你把這瓶兒給胡姬,讓她快快出來吧!」

這禮物可比金子還貴,落羽城的狸尾獸,皮毛十分名貴,因其從水中出來後,皮毛滴水不沾,狸尾獸每到發情時便會分泌出一種叫作狸尾香的分泌物,只需一丁點兒,便異香瀰漫,沁人心脾,是當前世上四大動物香料之一。

給歌姬贈伴手禮是千年不變的真理。

不消片刻,「呼啦」一聲,布帘子掀開了,一股撩人心魂的香氣使在場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大吸了一口氣,一盞盞紅燈籠被舞伎依次提出來,那光線相當柔和,恰似將樓外的夕照晚霞挪移進來,溫暖著人的臉頰。燈光傾瀉在眾人的跟前,一位輕盈的蒙面佳人不知何時現身在紅霞之間。

曲樂悠揚之際,她身著長袖舞衣,踏著樂師的鼓點與笛聲,充滿彈性的修長玉腿時而迴旋偃卧,時而蹬腿飛天,手臂時而振袖拋拂,時而舉袂翹袖,纖細腰身不住地飛轉,滿堂只剩連綿不絕的身影,盡顯搖曳多姿和頓挫之美。隨著鼓點變得越來越急,佳人跪立彎腰,「咻」的一聲拔出長劍,起舞時劍勢如雷霆萬鈞,劍光璀璨奪目,猶如后羿射日,舞姿矯健敏捷,恰似揚帆馳馬。

令人屏息的曼妙舞姿,持續刺激著嘲風和史高的瞳孔,炫目得令人無法直視。待曲終韻收,佳人盈盈下拜,緩緩下落的裙幅鋪滿地面,攤成一個五彩的圓,繼而捂胸告別,飄然離去。正如一隻絕美的孔雀,收了五彩屏,登高飛去。

四周仍然一片寂然,眾人都忘卻了叫好與擊掌。許久後,史高輕聲念叨著:「此舞只應天堂有。」若叫他此時隨著這位佳人同赴水火,他也定會生死相隨。嘲風早已認出面紗下的佳人便是阿塗蜜施,只是覺得,今日她那溫潤的藍色眼眸中,似乎交織著難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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