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折 葛邏祿人 相龍經

從崔特進的官邸出來,嘲風躍上龍背,兩腿一夾,慢悠悠地正要出城,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公……公子郎,朝請郎,巧遇巧遇。」

嘲風一回頭,果然是阿拔這廝,大著舌頭覥著臉笑著問好。他一身皮毛匠打扮,腰間掛著他的寶貝,一個白玉雕出的小狂龍爪兒,還在東晃西晃。

這廝這麼熱情,八成又是來借錢的。嘲風想著,強笑道:「又賭輸了?」

「公子郎這叫什麼話,」阿拔佯怒,「是大巫師吩咐我出來買雄黃粉驅蚊蟲。我本想多買些,便在龍市賭盤斗龍,可手氣差得嚇人,幾串錢轉眼間到了別人手裡。要是買不回去這雄黃粉,就該……」阿拔頭皮發麻,不敢想像自己的下場。

「該!該被大巫師吊著打,也就長了記性。」嘲風笑著,一副輕鬆看戲的神情,把阿拔氣得要死,正要轉身離去,豈料嘲風也將翻羽掉過頭來,「走,領我到龍市轉轉,咱們也賭一把。」阿拔愣了一下,精神一振,暗道,嘿,這才是少年郎。

香囊城的集市每隔五日一回,熱鬧非凡,附近村落的各種大小玩意兒琳琅滿目,吃穿住行樣樣全,小販叫賣聲聲高,熱鍋升起層層霧,街邊蒸餅暖人懷。集市叫賣著三姓村的肉夾餅、魚御殿的軟皮龍蛋、巨野澤的鮮魚,隴上剛出生的小鸚鵡龍、鬥志昂揚的狂龍……生活的氣息撲面而來。嘲風興緻勃勃地看了許久,才從丹藥攤上出來,阿拔便牽著翻羽往龍市而去。

龍市就在西市邊上,這裡有的是各種稀有的龍兒,或是毛色特殊,或是訓練有素,或是品種名貴。隨著唐城的繁榮,騎龍風尚慢慢興起,城中大姓貴族都以養龍為樂,也使得龍市的規模日益擴大。

「落羽城嬌龍嗨——三色嬌龍發色正,馴得好好的,少年郎擺在肩頭半天不挪!」

「碩牙龍,正當年,騎行犁田兩不誤!」

「純白的北山龍嘿,龍行千里,千里山路一日達,這幾年就僅這一見嘿!」

走在龍市中,四周都是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龍商、龍販子、牙人都不斷伸手招攬客人。識龍有相龍經,阿拔再熟悉不過,他目光不斷停留在龍兒的腦袋、前後腿和尾巴上,這些部位的細節能讓你立馬判斷出這個龍兒的好壞以及價位。

阿拔剛剛拴好翻羽,一臉富貴相的嘲風已經被龍販子拉上木梯,來到大樹腰處的露台。這露台踩著有些鬆軟,嘲風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龍販子心裡一陣好笑,忙道:「公子莫怕,這老龍聽話得緊,從不亂動。」又喚人取來山泉水,殷勤招呼他道,「它那些兒孫跑起路來又穩又快,公子您可有意否?」

「這是龍?!」嘲風這才發覺,腳下的哪是一棵大樹,實則是一條魁梧的巨龍,自己的半截身體只有巨龍的腳趾甲那麼高。所幸,這條巨龍著實上了歲數,把腦袋靠在一根大枝丫上,輕輕地喘著氣。

習慣了在龍背上行走後,嘲風發現這露台是個好地方,整個龍市一覽無遺。他從來沒看過這麼多種類的龍集中在一起,興奮得不能自已。

龍販子見狀更加神采飛揚,可勁兒地推銷那巨龍邊上的小巨龍:「郎君,看您那坐騎,跑起來必是快如閃電,可您想想,要是您帶著姑娘出遊,還是這種四條腿兒的實在、舒暢。」

理兒倒是沒錯,嘲風順著他的指尖一看,當真是好龍兒。那十餘只比小馬駒大一些的龍兒看上去棒極了!野性已經消去大半,恬靜中帶有不羈。

「那些小龍兒,幾串錢一隻?」嘲風隨口一問。

龍販子心裡樂開了花,這到了詢價階段了,今天可不能放過他,忙張口應道:「不貴!不貴!只消九百……」

「朝請郎,這龍要不成!」阿拔半天尋不到嘲風,才意識到原來他跑自個兒頭頂上了,他在身後觀察了一陣,明白這公子哥是個紙上談兵的貨。

「這種巨龍,出生的時候只比咱頭圍長些,除去細長的尾巴與脖子,軀體並沒多大。但到了第一年末,幼龍的長度就增長三倍;第三年便可達三丈,到了第十年便成了九丈長的巨物。」阿拔如數家珍,「而且這東西,它不停嘴,除了睡覺,都在吃,從地錢、石松、苔蘚、菌子到大小蕨,幾乎無所不包。」

嘲風看著他一副任憑誰都養不起的神情,不覺好笑:「那底下那些龍兒,也就是一兩歲的時候騎得一年,之後便大得騎不成了?」

「正是如此!」阿拔點點頭。

龍販子見有人攪局,本已惱怒,再一聽是行家開口,頓時汗流浹背,眸光漸冷,不敢造次了。

阿拔喝退了龍販子,拽著嘲風閑逛,說得亢奮起來,一路口沫橫飛。

在龍市的一個拐彎處,阿拔一眼便瞥見了五隻呼呼喘著氣的猛龍,顯然是剛剛趕進龍圈。只是這兒的位置不好,直來直往的客商不一定會轉進來看到這家攤子。

「當真好猛龍!」阿拔忍不住讚歎一聲,一眼就喜歡上了這些龍兒。

商家驚訝地抬起了頭,見是胡人,又耷拉下腦袋:「這位胡郎有所不知啊,這唐人很少見猛龍,覺得猛龍是養不熟的硬貨,這趟買賣我想是要虧本了。」

「這龍還是威武得緊,過癮!」嘲風贊道,「只是您這地兒不討好。」

「這幾個月中了龍瘟,死了半數,本錢都快沒了,」商家哭喪著臉,「哪還能租得好地段?正如唐人說的,酒好也怕巷子深。」阿拔聽了也陪著嘆氣。

因為養著潑皮,嘲風對猛龍要熟悉得多,看到猛龍們飢腸轆轆,他靈機一動,從不遠處賣小獸的地攤上抱起一隻肥得發膩的爬獸,舉到猛龍的面前,引得猛龍們一陣亢奮,垂涎三尺,發出了尖銳的嘶叫聲。

叫聲果然引來了眾人圍觀,但不出商戶所料,眾人一看是猛龍,頓時沒什麼興緻。

「這猛龍多少錢一隻呢?」人群中有人問。

「五百錢!」

「這麼貴!」「太貴了!人家那鉤爪龍可是七百錢一對!」眾人咋舌。

商戶也不接話,抬頭看了眼阿拔和嘲風,眼神里寫著,瞧我說得沒錯吧。

阿拔頗不服氣,揚聲道:「各位,這密林里兇猛極了的猛龍,極難抓到活的,這幾隻品相極佳,價格委實不貴!」

「猛龍、鉤爪龍看著差不太多,這幾隻怎麼就好了?」人群中有不服氣者反駁道。

「這肉食龍兒的膘肥體壯倒在其次,主要是看骨相!」阿拔侃侃而談,「這頭講究『深』,也就是方而重,肉不能多;頭頂這壽骨得大,如布裹圓石,這是聰慧之本;嗣骨要闊且長,額頭方且平;龍眼睛得高且圓、滿且大、有光澤。目大則心大,心大則不易驚;龍耳小,耳洞要凈且剛,耳小則肝小,肝小則識人意;龍鼻要廣大而方,鼻大則肺大,則能奔;龍吻部要長,口氣可烈但不腐臭,上下牙相互契合,深而密,嚴絲合縫,則能食。」

越往後,眾人越聲若蚊蠅,除了細品相龍經,只余微風輕拂。

也不知過了多久,人群中一人突然放聲大笑:「啖狗腸獠子,今天算是開了眼了,這才叫相龍,過癮,真過癮!」他言語粗鄙,眾人卻覺得貼切,彷彿正該如此。

說話的那人從人群中擠出,體格壯實,額頭上纏著褚紅條帶,讚賞地看著阿拔,又對著商戶粗聲道:「龍奴,這些猛龍,我都要了!」言畢從寬腰長袍里掏出一根金釵,丟給商戶,哈哈一笑,「你和這個獠子分了去吧!」

「等等——」這買家話音剛落,一個白淨面皮、丹鳳眼、鼻樑挺直的白綢郎君從北邊走來,「這龍兒,不賴,驅著打獵好。本事郎奉令辦貨,你個龍奴,將龍兒送到王侍郎官邸。」接著揮了揮手,後面來人將半丈白綾放到商戶的懷裡,權當買龍兒的價錢。

「啖狗屎的!你幹什麼!」那人憋不住草莽習性,破口大罵,一連串污言穢語撲面而來,直嚇得身後幾個侍從模樣的人將其拖住,往後拽著胳膊,把他從人群中拖出來。

這五隻猛龍,耗費了獵戶諸多心血,價值好幾金,金釵得不到,還要被半丈白綾換走,旁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商戶此時捶胸頓足,萬般不舍,卻也無可奈何。

阿拔呢?自從見了那粗鄙大漢之後再未吐一言,杵在一旁發愣,回過神之後,他臉色煞白,回頭就往南邊跑去。嘲風叫也叫不住,只道他是受了驚嚇。但轉念一想,這擅長喝酒斗龍的突厥地棍獄卒,能被此等粗言惡語嚇住?

斷然不能。

嘲風翻身上龍,追上了一路快跑的阿拔,好不容易將其喚住。

「噶……噶烏瑪!」阿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勉力開口。

「什麼歌舞?」嘲風皺眉道。

阿拔擺了擺手,驚恐所致,身子不住輕顫:「那粗俗之人是番狗,噶烏瑪!」

什麼!那粗俗之人竟然是吐蕃的將領,屠殺阿拔部落的刻骨仇人,噶烏瑪!

「如果是尋常番狗,也就罷了。」阿拔愣愣道,「那噶烏瑪是墀都的前鋒,墀都是惡鬼一類的人物,其祖上原為贊普的家奴,因作戰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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