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折 初見 胡姬

一路打聽著突厥人的下落,嘲風來到了白蹄村村口,此地的風光令他想起了故鄉羅浮山的景緻,是如此相似,都是那麼碧綠,空中的白鳥更是一模一樣。他牽著翻羽慢慢往前尋訪。

白蹄村位於香囊城西北部不遠處的一座大山中,是個小小的村寨,寨子四周有參天古木環抱,白鳥拖著長長的尾羽齊聚樹梢,山下溪水潺潺。不同於香囊城的樹屋,這裡都是依山而建的吊腳樓群,所有房屋均採用樹皮蓋頂,掩映在片片蒼翠之中。由於常年雲遮霧罩,家家戶戶的褐色屋頂上均泛起了星星點點的苔綠,使樓群與山形渾然一體。

村口並無兵士守衛,只是大樹下有幾人鋪著錦布,席地而坐,衣著襕袍衫或缺胯袍,戴著襆頭,是武人打扮。他們熏禽炙肉,冷吃些小龍肋條,彼此遞著酒器,觥籌交錯。領頭的漢子身旁還依靠著一個袒胸露懷、髮髻鬆散的女子。這女子立馬吸引住了嘲風的目光,她全然不同於本地唐人,而是有點像涅子,捲髮碧眼,高鼻美目,面若銀盆。乖乖,這就是胡姬了吧。怪不得李太白有詩「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果真妖艷,嘲風暗忖。

隨風送入耳的是嘻嘻哈哈的笑語聲,仔細一聽說的卻是自己的故事。

「那朝請郎,霸氣橫溢!無話可說!」

那人雙手一拍,搖頭晃腦,語氣激昂了起來:「點了樹牢,劫了死囚;上午封官,下午砸市,又撞碎了那女癲子的步輿。」頓了頓,「而且無幾人受傷,就圖了個熱鬧!」

「哈哈,好個朝請郎!」另一人咂嘴諷刺道,「朝請郎短短兩天之間,做了兄弟們幾輩子的事兒……」

那人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胡姬略顯古怪的漢話打斷:「鵬郎,鵬郎,你才是我的大英雄,我不要聽什麼朝請郎,你不是最喜歡我的脂粉味嗎?來,你猜猜我今天用的哪一種?」她眼波流動,勾著叫鵬郎的人。

另一個漢子哈哈大笑:「我們這兒有三個鵬郎,你可知道誰最喜歡你?」胡姬嚶嚀一聲,故意不作答,她裝作乏力的模樣,將頭靠在說故事的漢子胸前,輕擊玉掌。只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樹後走出五個美貌胡姬,為首的長襟飛舞,是舞者,而後的兩人拿著弦鼓,地上的胡姬從漢子的懷中掙脫出來。好胡姬!削肩細腰,纖臂長腿,腰身柔若無骨,卻又飽含力道,難以言喻地好看,嘲風暗贊。她先沖漢子們盈盈一拜,揚臂高舉,手腕一彎,小指一翹,樂聲頓起,領著身後的舞者,跳起西域風情的舞蹈,只聞脂粉香風陣陣,滿溢著濃濃情慾。

「獨校尉!」嘲風遙遙對那漢子大喊,神采奕奕,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受了諷刺。

那漢子被他一喊回過神來,噌地站起身來,一把護住胡姬,一手握住橫刀,警惕地繃緊了身子,大吼一聲:「什麼人?」

那幾人竟然是獨光庭和幾個親兵,其中還有一個是胡人模樣。這幾人躲在偏遠的小村口和相好的胡姬野遊,沒想到卻被朝請郎撞見了。雲鵬飛啐了一口,小聲咒罵道:「倒霉!這都能被撞到,要真是說啥來啥,怎麼就不來點金銀?」說罷一拍地面,借著酒氣一躍而起,叉腰大叫,「朝請郎!你到此地有何貴幹?」

「各位軍爺,我來尋幾個胡人舊友,城裡人說他們就住在此地。」

獨光庭等人面面相覷,最後目光落在那個胡人模樣的兵士身上。「飆鵬,你是朝請郎舊友?娘的,你這廝啥時候認識他的?」雲鵬伸長胳膊,朝他的衣領揪去。

飆鵬側身一閃,撥開酒氣熏天的雲鵬,冷冷搖頭道:「我沒見過,這可是個胡人村子,你偏偏來問我。」

白蹄村還有另一個名字,胡人都喚此地作葛邏祿,是葛邏祿人的部落,屬於鐵勒人諸部之一。一群葛邏祿人的奴跟著唐人主子到了此地,此後一直沒有分離過,雖唐人索取過多,但如今也放任他們自結為村寨。唐人稱呼此地為三姓村,因為村子有三姓,一曰謀落,一曰熾俟,一曰踏實力,人稱三姓葛邏祿。

獨光庭穿戴整齊,扶正了襆頭,但又牽了個拿著弦鼓的胡姬到嘲風跟前,大咧咧地笑著說:「朝請郎呀,兄弟們喝酒讓你見笑了,這樣,我把阿塗蜜施送與你,今日之事,且不許對外人說呀!」言畢,也不管那胡姬願不願意,就使出蠻力,將其直舉到嘲風的龍兒背上。

阿塗蜜施「嚶」地嬌呼一聲,腰間系帶被翻羽的龍鞍掛住,鬆開了一小段,左右兩襟大大敞了開來,露出一雙修長玉腿,頓時羞意如潮,染紅了她的面頰。

「這……」嘲風一愣,被獨光庭如此豪邁的舉措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訥訥道,「君子不奪人之美——」

「哈哈哈,你覺得美?那我就放心了,還以為你不喜歡。」獨光庭覺得嘲風實在有趣,忍不住笑出來,邊往回走邊說,「不知道你要找哪些胡人,讓阿塗蜜施幫你吧,三姓村的事兒,沒有她不知道的。」

阿塗蜜施系好長裙,側坐在龍兒背上,輕佻地踢著嘲風的背,輕輕道:「朝請郎,謝謝你不嫌我的胡相,他們說我眼睛深得像破掉似的,所以你看呀,我都不敢哭。」說著,雙手翻著翻羽背上掛著的行囊,找到了幾塊酥蜜寒具,毫不客氣地塞入口中,抿著嘴咂了幾下,頓覺津潤甘芳。

「不敢哭?」嘲風茫然不解。

「我每天都要用許多胭脂,打亮這深邃的上下眼皮。」阿塗蜜施輕描淡寫地說道,「好使得眼睛顯得不那麼深,省得被人丟石頭。」隨手又將一塊寒具塞入嘴裡。

嘲風忽覺心酸,解開龍背上的高提梁水壺,給她倒了杯水。

「說說你吧,」阿塗蜜施一口氣喝光了水,又伸手去撈吃的,可這回什麼都沒找到,頓時有些意興闌珊,抓了枝松針隨口咬著,「你要找誰?」

「前幾日,北方來了突厥的使團……」嘲風抬頭道,話沒說完,阿塗蜜施突然撲到他背上,一團溫熱柔體緊緊地抱住嘲風,驚得他「呀」一聲短促驚呼。還不及反應,阿塗蜜施已瞬間躍到地上,抓住他的手,往近處一間民宅跑去,壓低聲音說道:「我帶你瞧幾個好玩的玩意兒,也就今天能看到!」

嘲風只能緊緊跟隨,心想,這個胡姬倒也是率真自在。

到了門外,阿塗蜜施一個急停轉身,嘲風差點和她撞個滿懷,她不由分說地脫下嘲風的緋衣。「快給我你的衣服,不然謀落頗黎會嚇死的。」這又把嘲風鬧了個大紅臉,心怦怦直跳。

頭一回見到謀落頗黎,嘲風差點驚呼出聲。他身形極高,至少七尺,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還多,上身精赤,肌肉突起,色澤黝亮,身上還文著一條帆龍,龍尾盤踞右腳,龍嘴卻在前胸,在跳躍的火光中顯得甚是奇異。

「頗黎!孵出來了沒?」阿塗蜜施的語氣十分莊重,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頗黎嘁嘁地點著頭,嘲風才知他是啞巴。倒是阿塗蜜施聽了,微露喜色,拉著嘲風往裡屋走去。

這裡屋相當濕熱,只消站立片刻,汗水便滲入了眼睛。但這眼前的景象讓人震撼。

厚厚的松葉下,蓋著幾十個半個足球大的龍蛋,它們正擠在一起吱吱作響,彷彿正在彈奏一首曲子。「它們就要出殼了。」阿塗蜜施興奮地說。它們在蛋裡面不停地鳴叫,想努力鑽出來。頗黎仔細地移開樹葉,露出緊挨在一起的一堆恐龍蛋。

一個接一個地,龍蛋上出現了裂縫,逐漸擴大,這是幼龍正在用卵齒和腿來撬開蛋殼。不一會兒,濕答答的幼龍便見到了這個世界的第一道光,它們看起來與成年龍大不相同,尾巴很短,前臂長長的,眼睛滾圓,最惹眼的是幾乎包裹全身的絨毛。「看,它們一生下來就有毛衣,在晚上不會凍死,你要不要摸摸?」阿塗蜜施滿臉都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頗黎此時托著一石筐黏糊糊的葉子糊,打開了另一個大草蓋子,巢內突然迸發出生機,裡面一些稍微大些的幼龍爭相叫起來吸引頗黎的注意。頗黎臉上露出一絲溫情,從筐中撈出一塊塊軟綿綿的葉糊放在巢邊緣,幼龍馬上撲了過來,為誰該享用最多的食物而擁擠爭吵起來。

「好玩兒不?」阿塗蜜施興奮地說,「每年就這會兒能看到!」

嘲風點點頭,正想問她突厥使團的下落,阿塗蜜施斜睨他一眼,又大方地拉起嘲風的手,往門外走去,嚷著:「還有另一處好玩的!馬上就到了。」

「譚公子?你怎麼在這兒?」

嘲風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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