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折 初見 空空的龍榻

數日後,依唐制須朝會。凌晨五更便敲起街鼓,此時整個香囊城天色朦朧,街道行人稀少,四處極為幽靜,只有那些個官家才滿門亮堂。嘲風起了個大早,迷迷糊糊中被邸丞穿戴齊整,慢騰騰地下了樹屋,搖搖晃晃地騎上了北山龍,由龍夫牽著向龍望殿的方向慢慢走去。

殿堂之上,他望著空空如也的龍榻,龍榻外觀恢宏莊嚴,細節之處則盡顯精巧華麗。單單那七種礦物琺琅彩為著色原料,手工雕刻出里外十三條在雲中上下飛舞的金龍和無數片蓮花瓣以及四個外翻馬蹄和獸頭就令人嘆為觀止。

可這張龍榻從來就無人坐過,崔代孟站在最前方,領著群臣對龍榻山呼萬歲,大唐江山千秋永固,然後眾人開始處理日常政務軍務。

對紈絝子弟而言,朝堂實在有些乏味。嘲風輕輕擺弄著手中的龍羽,突然想起昨日午後,自己在修史之餘辦理的一樁事兒,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午後他和貓瓦路過西市,想看看尋常百姓家平時是如何用度,卻被一陣激烈的罵街聲吸引了過去。嘲風示意貓瓦去問個究竟,人還沒去,那些人看到官家來了,拽著朝請郎的龍韁繩便不撒手。七嘴八舌,嘲風總算聽了個大概。

這冉家有一龍寵叫青頭,是一隻品相極佳的鸚鵡龍,長得方頭亮喙,人見人愛。但數月前突然丟失,而近日恰好在集市上看到趙家在出售一些小鸚鵡龍崽子,為證明其成熟時的長相,旁邊就拴著青頭!冉家人一看可不得了,當場就揪著趙家人不放,硬要拉著去找武侯理論。

西市的武侯鋪可犯了難,這兩家都曉得這小玩意兒叫青頭,青頭與兩家主人都親得很,兩家還都有街坊鄰居做證,這可如何斷案?

嘲風聽後細細琢磨了一下,輕鬆道:「這有何難?只消片刻便能見分曉。」他令武侯將青頭拿下,拖入路旁一空屋,又叫貓瓦守住門口。隨即抽出橫刀走了進去,不消一會兒,便聽到龍兒的嘶叫聲,嘲風橫刀滴血,一臉輕鬆地走了出來,對冉家道:「本朝請信你,青頭是你養大的。」又對趙家說,「本朝請信你,青頭你也有份。」兩家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朝請郎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我方才仔細審了那小龍兒,它也對兩家難以割捨,我便成全了它的請求,」嘲風說著,提起了刀,拭掉上面的血跡,「從嘴喙到尾巴毛,我劈得乾淨利落,你兩家進去收拾下,取了自己那半,趕緊散了吧!」

他話音剛落,「啊!你這個狗官!」冉家人便大罵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那凄慘悲戚的樣子,周遭圍觀的人都覺得心酸。而那趙家人,在旁邊也氣得連連頓足嘆息,但看不出有多大痛苦。

嘲風將這般反應看得一清二楚,給武侯簡單示意,武侯明晰了其中道道,火速將兩人重新盤問,案子真相大白,青頭被抱了出來,判還給了冉家。冉家轉悲為喜,不住叩謝,趙家人不得不認了偷龍繁育賣崽的齷齪事,只好認罪受罰。

「譚朝請,譚朝請。」身旁的顏侍郎輕輕拽他的衣袖,嘲風才反應過來,將神智拉回朝堂。

原來是戶部來報新鑄錢幣及新添麥田之數,尤其提到城中薛家,姊妹倆相隔一天都添了三胞胎,鄰里都拍手嘖嘖稱奇。鄭侍郎提議由衙門送去慰勞之物,崔代孟與眾人都准了。

禮部來問:市井有傳言唐滅之事,此事如何處置,是否對大眾公開事實?崔代孟沉吟一陣後緩緩說道:「我們仍舊是大唐子民,即便外界已經朝代更迭無數,只要我們在此安居樂業,便依舊是大唐之延續。」眾侍郎皆點頭稱是,認為此類事情多說無益,大唐諸位先皇,文治武功,仍舊是民眾崇敬膜拜的帝王。嘲風心裡不禁嘖嘖稱奇,想著唐皇若泉下有知,定會無比欣慰,誰能想到一個早已消逝的王朝竟然在另一個時空延續了這麼多年?

工部的柳侍郎喜氣洋洋來報,從巨野澤到香囊城的水利系統已經修建完畢,前日已正式投入使用。工程共耗時四年,耗費府兵和民夫數千人力而成。巨野澤位於城北,是一個地勢較低的山泉聚集地,一個個湖泊如落入玉盤的珍珠般散布著。此前香囊城的大宗用水全從此處取,來回頗為耗時耗力,數年前開始修建引水系統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見眾官員紛紛道賀,柳侍郎有點賣弄起來:「這工程方便了軍器監、店鋪、驛館的大量用水,而且連接上了環城的滅火圈,配合原有的水袋、濺筒,可使百姓再也不懼火災肆虐。」

原來水渠還能有這用處,此地也不乏能工巧匠啊,嘲風暗忖。確實,對於森林裡的城市,雖然沒有颱風、風沙之憂,火災卻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他抬頭看到柳侍郎正頗有深意地看著自己,突然想起自己縱火一事,頓覺羞愧。

「此事甚為重要!可謂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崔代孟用頗為肯定的口吻說道,「李將軍也需派兵駐守巨野澤水源地,以保用水安全。」

「巨野澤東邊的十里處便是下府折衝都尉牛武義的龍武軍,清一色使陌刀,可保無礙。」李俊龍不假思索地回道。他認為對漢軍的防禦方向主要是東南和西南,北方相對安全,心裡並沒有太在意此事。

如此這般,眾官員逐一彙報,請崔代孟示下,一旁則有史官不斷記錄。朝會並非天天都辦,但嘲風最近還是感到有些心力交瘁。崔代孟幾乎天天來請,或問唐後歷史,或請教大清的社會治理、衣食住行之新經驗。每次談話,都有起居舍人在旁邊用心記錄,讓嘲風一點兒張口就來的勇氣都沒有,只能竭力回憶,細細回答。

一日,崔代孟問起突厥和吐蕃的興衰,嘲風如實告知,崔代孟亦感嘆良久。在唐人的眼中,這些游牧民族帶來的威脅一直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譚朝請,你們從沙依坦克爾西一路南下,可曾遇到吐蕃的襲擾?」崔代孟問起。

「大巫師領我們藏身在遷徙的龍群中,倒也省力安全。」嘲風細思片刻,如實作答。

「這些吐蕃人非常奇怪,他們神出鬼沒,極少與我部直接衝突,」崔代孟頓了一頓,「我實在沒有理由發兵遠征,用我大唐子民的鮮血,去幫助這些突厥人報仇復國,還盼譚朝請體諒。」

嘲風聞言,心知特進所言非虛,又唏噓不已,涅子等人心中威武的天可汗大唐其實早已在漢軍的侵襲中四分五裂,實力僅能自保,談何遠征。

「這個大巫師,可知道你們兄妹的來歷?」崔代孟端杯啜飲了小半口,不動聲色地問道。嘲風原想和盤托出,話到嘴邊突覺不妥,只是點了點頭。

「那她倒算是忠義。」崔代孟見嘲風默然無語,若有所思道。

事後,嘲風給代孟的侍衛塞了一吊錢,才打聽到,在他們兄妹離開鴻臚寺後,崔代孟又差人將涅子請進龍望殿,再三逼問嘲風的真實身份,涅子只道他乃部落的成員,其他便一言不發,就算崔代孟以出兵營救作餌,涅子臉上一陣痛苦扭曲,最終也未曾鬆口。崔代孟一怒之下將其逐出鴻臚寺,斷了給養。

嘲風聞言一愣,熱血上涌,完全驚呆了:「她竟如此為我著想!」

辭別侍衛之後,他驅龍一路打聽突厥使者的下落,往城外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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