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折 玲瓏一城 誑唐軍

眾人一直跟著仆骨,在密林中追尋著唐人的蹤跡。有些小道,大家都嘖嘖稱奇,如此狹隘,只能容下一龍擠過。

翻過一處丘陵,領頭的仆骨指著不遠處,突然喊了一聲:「糟糕!上了這些唐人的大當!」然後愕然閉口,癱坐著不住喘息。

眾人的神經又緊繃起來,緊急散開,拔出刀槍,作接敵狀。

仆骨轉過身來,緩緩地擺了擺手:「各位大人,對不住,小人不是有意……」

阿拔傾耳聽了片刻,露出困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提刀湊近,端詳了半天,回頭對涅子說:「我的騰格里,這可真邪了門了,龍是這些龍,可人呢?」

順著他的手指,大家湊前一看,這場景實在詭異,只見三十餘只套著龍鞍的北山龍正在一眼山泉處優哉游哉地啃著水草,唐兵不見一人,前路怪石嶙峋,疑是走進了斷頭路。

眼前之事煞是難辨,仆骨百思不得其解,習慣使然,便向大巫師尋求答案。

涅子含顰不語,凝神片刻,才輕聲道:「這倒也不是陰謀,很可能唐人將自己的副駕驅散到其他地方,讓跟蹤的人產生誤判,自己跑到了別的小道上。」

「雖然跟丟了,但從唐軍已經不需要交替更換坐騎這點上看,城池就在周遭了。」嘲風略加思索,登時醒悟。

涅子點頭稱許,暗忖:好個機敏的青年。

當新月初升,眾人在密林中找了一處略為開闊的地面,取出乾糧準備歇息。「阿拔,生火,我們烤烤火。」涅子輕聲說道。這些日子來,為了隱藏行蹤,眾人總是吃冷食,避免生火引起對方察覺。

「可要是引來唐人或番人?」阿拔雖掏出了火石,卻很是擔心,小心翼翼地問。

「哈哈。」仆骨笑道,「閃開!哪這麼多廢話!」他一把奪過阿拔的火石,用火鐮噼里啪啦打起火來,火星落在枯葉里,一點就著。仆骨誇張的笑聲隨著燃燒的聲響遠遠傳出。阿拔一臉茫然。潑皮則興奮得到處亂竄。

眾人烤著乾糧,多日來難得的熱食暖人心脾。

半個時辰後,月光透亮,就連水窪中回映的一線月華都有些刺眼。

遠處「啪嚓」一聲細響,似有人踩斷樹枝,涅子抬眼,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林地彼端,是嘲風。

「你——」涅子正要開口,見嘲風的表情陰冷,提著包裹的手輕輕顫抖,頸邊閃過一抹金屬鈍光,上面橫著一把刀,被人推著走了出來。

出事了!仆骨吹了個響哨,幾人頭髮上指,目眥盡裂,取起兵器,聚攏起來,剛剛鬆弛的心又緊繃起來。貓瓦伸著脖子仍看不清來人的形影,想著反之亦然,悄悄反握住腰後的匕首,倒著走上數步,隱匿在夜色之中。

「狗奴!吾乃翊衛隊正雲旦措,前面是哪一路人馬?速速報上名來。」林莽中傳來一粗豪嗓音,一名相貌端正的青年騎兵越過嘲風,向前幾步,鏗鏘一聲,長刃出鞘,刀尖指著嘲風,「若是和這奴所說不同,你們一會兒便屍骨無存,衣冠冢都不配有!」

一陣咒罵聲中,林子里突然出現了一小隊騎兵,他們騎著北山龍,裝扮卻比此前的驃騎更齊整一些,為首的兵士背上插著隊旗,綉著龍首。兵士身後是十餘輛車,趕車的和拉貨的都穿著百姓服飾,與龍兒一道氣喘吁吁,顯然是趕了長途,遠道而來。

涅子心裡暗暗叫苦,原想著找些路過的百姓人家,詢問出路,混進城去,怎想又被軍爺給撞上了,更糟的是,公子還被抓去了。

「軍爺,隊正。」嘲風搶先開了腔,他已經看清了這押送貨物的唐軍,人雖不少,但多是苦力和車夫,武裝的兵士還不到十人,即便到了最不濟的狀況,也可以一戰。但這個自稱雲旦措的隊正,還太年輕,想必不是自己的對手。

「隊正您問了也是白問。」嘲風見雲旦措不搭腔,自顧自說了起來,「他們聽不懂您的話啊。」

雲旦措一時語塞,他倒也沒想到這點。

嘲風心裡暗笑,面上誠懇極了,娓娓說道:「我乃客商,時不時往返西北,帶密林里的突厥部落的毛皮,換些唐人的精緻玩意兒回去。可這次為了抄近道迷了路,還擋了軍爺的道,真是蠢透了……」

雲旦措冷哼一聲,騎龍慢慢走到涅子等人跟前,噼里啪啦一頓又罵又問,只見仆骨等人一臉呆愣,毫不做作,只能信了嘲風,輕輕地擺了擺手,示意軍士放開嘲風。

他凝神片刻,皺眉道:「你們這身衣裳,倒也像是關外人氏,既然如此,為保周全,如貴團願解除武裝,我將護送爾等進城。」

嘲風聞言大喜,快步來到涅子的跟前,對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潛回眾人身後的貓瓦,用廣府話快速吩咐了幾句。貓瓦又掠回篝火邊上告知了諸位。

眾人將刀弓都聚在一起,交給了唐軍。嘲風緩緩道:「那此後就勞煩雲隊正了。」

為了儘可能節約時間,雲旦措一行人每天除了兩餐和短暫的休息,一直在趕路。令嘲風感興趣的,還是這些唐人騎兵強悍的野外生存能力,但騎兵們不認為這有什麼好誇耀的。畢竟在這個年代,不論關內關外,到處都是人跡罕至之處,野生動物特別多,植食龍的天敵除了傳統的肉食龍,更平添了人類。後者的威脅更加可怕,在武器的配合下,幾乎沒有失手的時候。

每當臨近飯點,隊伍速度減慢,數名騎兵就加速往前,絕塵而去,不到幾刻鐘,總能帶回各式野味。在這途中,嘲風他們還目睹了一次近距離的獵殺。這是第三天的清晨,大伙兒減慢了速度,正昏昏欲睡,突然,側翼的騎兵猛然停下,最邊上有人喊著,那邊有馬鬃龍。原本盯著嘲風的壯碩大漢聽了,從身旁馱行李的北山龍身上抽出一根梢弓。梢弓原本是禁衛軍狩獵專用的一種短弓,利於近距離射擊,如今已無煩瑣的禮數限制。嘲風還注意到,壯漢抽出的是一枚雹箭,以骨為鏃,由硬而重的骨片磨製成箭頭。如今在此見到,怕是鐵製品不足的緣故,嘲風暗忖。

這位壯漢啐了口痰,彎弓搭箭,對著不遠處的一坨棕灰色的動物射去。「嗖」的一聲,破空之聲短暫而凌厲。馬上便有人呼叫:「射著了!」不一會兒,有三個人前去,拖回了一隻馬鬃龍。它看上去並不大,長約一丈,前肢比後肢細小得多,嘴巴前面有喙,此時它的嘴巴張得大大的,露出了密密麻麻的菱形牙齒,想必是為了咬下針葉樹上堅硬的葉子。雹箭正中馬鬃龍頭部和脖子的接合處,一箭致命。

「好箭法!」嘲風忍不住讚歎道。

「這種龍兒不難打,但多半要多射幾支箭。」旁邊士兵忍不住搭了腔。不等嘲風細問,另一位士兵便接道:「這是因為它們的背部、尾部,甚至脖子上都有密密麻麻的小骨頭,側面肉又厚,弓箭在這些地方都發不上力。只有極少的幾個位置,才能一箭斃命。」

「你們幾個嚼什麼舌根!」雲旦措掉頭過來斥責,語氣雖嚴厲,卻透出一絲驕傲。

見獵物得手,雲旦措下令埋鍋造飯。軍士們分開行動,一些人準備北山龍的草料,兩三人乾淨利落地剖開馬鬃龍,碩大的臟器丟了一地,大腿和肋排部位的大塊肉被沿著肌理剮了下來。此時旁邊的另一撥人已經劈柴生火,架起大鍋,燒好滾水。

過了一小會兒,陣陣撲鼻的肉香便向四周散發開來,大伙兒擦著嘴角,哈喇子都快要流下來了。大家圍坐在一起,拿小刀把龍肉叉了出來,每人分了大塊,再用小刀切著吃。主食則是成捆的胡餅,其實也就是饢,一種圓形的、極耐儲存的麵餅,最初是西域家庭的日常主食,後來慢慢傳入中原。由於其久存不壞、易於攜帶的特點,如今被當成了軍糧。

嘲風甚少吃這種食物,嘗了一小口,薄而略脆,倒也咸香。而用山泉水煮出來的馬鬃龍肉,一刀切下去,白生生的,一點肥膘都沒有,一點兒都不像往日里吃的牲畜肉。嘲風雖不是第一次吃龍肉,但仍顯得有些小心,邊吃邊咂摸滋味。不一會兒,嘲風先說了:「這馬鬃龍肉不如新疆的羊肉,太瘦,嚼起來雖然韌勁兒十足,但還沒聞著香。」

「有點像鱷魚肉,但老得多。」嘲風細細品來,又覺得香味不足,但還能接受。

「不像圈養的馬鬃龍,這種野生的經常走動著,渾身肌肉結實,沒肥膘自然不香了。」雲旦措解釋著,突然他愣了兩秒,「羊?羊?你吃過啊?」雲旦措驟然發問才反應過來,這是一種傳說中的動物的名稱,「白羊、黑羊、山羊?羊肉什麼顏色?什麼味道的?膻味,有膻味對不對?什麼是膻味?」

嘲風聽了這一連串好奇心十足的發問,覺得歡樂,豪爽一笑。他旋即怕貓瓦按捺不住笑意,餘光瞥去,小妹果然憋得辛苦,趕緊體貼地替她拍背順氣。

雲旦措察覺異樣,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對雲旦措和眾親兵來說,羊這種家畜,是來自一千年前的傳說。最早來此地的唐朝人一邊捕食龍,一邊追憶著美味的唐朝佳肴,後輩一代傳一代,添油加醋之下,羊已經被神化成無比美味的料理。隨著時空的錯位,羊肉與龍肉的地位也顛倒了。雲旦措如今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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