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 史前一億年 烹龍

部落駐地深處,一處略顯昏暗的石穴之中。

「咔啦」一聲脆響,涅子從噩夢中驚醒,她渾身酸痛,彷彿夢裡的那些追逐、刀光、砍劈又在身體里上演了一遍。她抬起頭來,貓瓦一對上她的眼神,心忽然一緊,她看過這種眼神,淚如血蠟,余灰燃盡,灰白得令人心憐。

「涅子姑娘,叨擾了,討口水喝。」嘲風低聲道。

距離時空交錯之日已經過了四天,在涅子和貓瓦的悉心照料下,嘲風康復得很快。此時,他性格中逞強的一面又顯現了出來,鉚上勁兒想下地活動活動筋骨,不小心打碎了瓦罐。瓦罐碎裂聲在洞穴四壁迴音的作用下格外響亮,震得嘲風的耳朵嗡嗡作響。

「公子醒了嗎?」涅子很快恢複了常態,吐了吐舌尖,掠發赧然,「哎喲,倒是我自個兒睡著了。」她哈哈一笑,一抹額頭的汗,捲起袖子露出細潤藕臂,毫不忸怩。

眼前這兩位奇裝異服的人兒,讓涅子好奇不已,當初偶遇的時候,她便想會不會也是受番人所害的部落,急忙出手相救。她曾問過一次貓瓦,可對方卻故意不答,顧左右而言他。

嘲風的身子雖然虛弱,食慾卻恢複得很快,看著洞外涅子的族人們還在分頭處理著帆龍的肉和骨頭,他們雖然住在山側的岩洞里,但還是能聞到熏烤肉的香氣。他心裡早已按捺不住,堅持要去部落里瞎逛。

涅子心裡覺得好笑,又不是斷了你的食物,看著也不是食量大之人,真有這麼飢腸轆轆嗎?

這麼大的龍,對部落來說是一頓極難得的盛宴。

涅子扶著嘲風到了廚房,那是一個大氈帳,氈簾外掛著大大小小的腿肉和肋條,看樣子,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大家都不用為肉類的來源擔憂了。

氈帳內,幾位廚工正在給葉護製作午餐。廚頭見大巫師領了生人進來,奇裝異服的,想必非富即貴,遂咧開大嘴,揚聲笑道:「貴客,大巫師可從來沒進過這腌臢之地,今兒怎麼來了呀?」周圍的奴役們一陣低聲笑語。

廚頭解下油膩的皮兜擦手,猛地抽出五尺來長的軟刀,力道傳輸到刀鋒處,軟刀瞬間繃緊,化為一道流光。

神力!嘲風暗贊,可這是要做啥?

廚頭看出客人臉上的疑惑,咧嘴道:「賊廝們,燒板子!」話音未落,只見他那長長的軟刀如游蛇般掠下,深深扎進一條巨大的龍小腿,那龍腿肉太過筋道,長刀一紮進去便被吸得緊緊的。

周遭的奴役抽了口涼氣,紛紛閉嘴,手裡不敢停,鼓風加炭,把兩片六尺長的薄石片燒得發亮。黑色的是火山石,粉紅的是岩鹽板,往上面刷一層龍脂,一股奇異的鮮味瀰漫在帳內。

廚頭低喝道:「游!」熊腰蓄力,猿臂用力一掀,長刀在厚實的龍皮和皮下極薄的油脂層之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其柔軟的本質頓時派上了用場。龍皮一掀而開,而黃燦燦的龍油還覆蓋在鼓嘟嘟的龍肉上,像一個黃金大元寶般奪目。

這精湛的刀工看得嘲風屏住呼吸,伸頸踮腳,唯恐漏看了大師的出手。

廚頭砍得興起,利用軟刀的柔性剝皮之後,他往刀上輸送了更大的力氣,手臂上青筋蜿蜒,虯起肌肉,長刀硬挺,橫切下一條精肉,「唰」的一聲,甩了開去,恰好貼在冒著熱氣的黑石片上,白煙衝天躥起,濕燙的肉氣不住噴出,龍肉頓時泛白。

奴役正要上去翻面,被廚頭喝了一聲:「咻!」他用刀尖遠遠戳住肉條,輕移到緊鄰的粉色岩鹽板上。好鹽板!這龍肉頓時收了煙,粗獷的鹽氣混著滑潤的油脂,肉香瀰漫,充塞氈帳。嘲風不自覺地翕動鼻翼,奴役用木碟接過這條不住顫動的龍肉,遞到嘲風面前。

只見龍脂微黃,凝如乳酪,肉質則白潤如玉,被肉汁膏緊鎖著。嘲風再也忍不住,將其輕送入口,只是前牙方迎來,還挨不著後牙的時候,那肉汁便在口中綻放,濃郁香滑細嫩……

「真是一頓令人心安的佳肴!」嘲風忍不住對涅子嘆道,臉上的光芒持續了片刻,才輕輕褪去。

「公子大病初癒,這些紮實肉食,不宜多吃。」涅子見這吃相,哭笑不得。

此後好幾天,嘲風有事沒事便往廚房跑,看著廚頭炙肉、腌肉,用各式手藝把難以長期儲存的肝、腎、脾、肺和心臟燒得噴香。然而他有傷在身,被貓瓦盯得緊緊的,看著美食卻無法品嘗,好不沮喪。

但他的天賦被調動了出來,廚頭炙肉的精髓,過目難忘。

在這個不小的部落里,只有涅子執意住在狹小的洞里。

洞內明顯要涼快許多,就像一個天然的冰窖一樣,洞壁上掛著乾枯的生肉條,一個不知名的龍的下巴,一塊帆龍的前肢肉,看上去很新鮮,那是對她的獎賞。

貓瓦盤坐在草墊上,手裡的小刀上插著一小塊龍肝,木碗里還有一小片蜂巢,棕黃色的蜂蜜惹得小飛蟲打轉。吃慣了南國的精細料理,面對這些生冷的食物實在有些難以下咽。好在休養了幾天後,她已恢複到生龍活虎的狀態。

數個夤夜過後,部落被這隻矯健的夜貓看了個遍。可真是相當無趣,貓瓦無神地看著洞壁,自言自語。除了眼前有些瘦弱的涅子,這就是一個相當原始的、採集食物勉強謀生的游牧部落。數日前被帆龍甩落古湖之後,她驚訝地目睹了涅子用了什麼神奇的法子,就讓一隻長四丈余的巨龍俯首聽命,豁出性命去救一個對它而言完全陌生且無所謂的生命。這不可能。

她正愣著出神,洞外黑影閃過。有人!

一直有根弦緊繃著的貓瓦一躍而起,抄起木棍飛身追出。這不是普通人,洞外雖不乏好奇的孩童或婦人探頭探腦,但黑影的速度很快,武學根基多深不好說,至少是有著豐富狩獵經驗的好手。

沒想到,這一追擊,貓瓦吃了大虧。一出洞口,她便被一大包軟綿綿的東西絆倒,膝蓋跪在包裹上,腥臭的東西濺了半身。

貓瓦不怕刀光劍影,但最見不得這些污物,一下子又氣又急,濃睫低垂,微微顫抖,罕見地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嘴裡吱哇亂叫一氣。

「貓瓦!怎麼了?」涅子聞聲趕來,扶住了貓瓦的胳膊。

只見地上是一大包噁心的腸子。

這是幹嗎?惡作劇?威脅?這是誰的腸子啊?這麼粗大,是巨龍的嗎?貓瓦腦子裡閃過無數個念頭。

涅子一眼就明白過來,啞然失笑:「妹妹你莫怕,這可是好東西。」說罷就往洞里拖。

「這腥臭的下水怎麼是好東西?」貓瓦躲避不及,急道,「不要拖到洞里,到時候如何睡得下?!」

涅子也不理她,把這大包下水拖到洞口,裝在木盆里,簡單漂洗後就將小腸放在大鍋里炒干。見涅子不像是開玩笑的模樣,貓瓦心不甘情不願地閉上嘴,躲得遠遠地看著。

涅子炒了許久,一鍋綠色的怪東西上下翻騰,一股奇異的香氣漸漸飄了出來。她又加入了一些龍肚、龍肝,炒干後撈出小腸切碎,開始加入山泉水。片刻水開,又撒上不知名的草籽香料,就端了一大碗向嘲風走去。

嘲風早已飢腸轆轆,看著這碗綠糊糊,道了謝,喝了下去。

貓瓦見狀,急得上前一步,心想,這東西哪能喝?

來不及開口,嘲風已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味道挺奇怪,就是有點苦。」嘲風吧唧吧唧嘴,嘀咕了一聲。

哥喝下去了……一旁的貓瓦看得目瞪口呆,聽他嘀咕,又撲哧一笑,慌忙掩口。

見貓瓦這模樣,涅子覺得有些委屈,還是耐著性子,娓娓解釋道:「這是小草龍臟湯,小草龍吃百草,百草就是葯,經過龍的胃分解後的百草,極易被人體吸收的,我們部落都是靠小草龍臟湯治病的,效果特別好。」

「原來如此。」貓瓦若有所悟,眼神卻很堅決,謝絕了涅子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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