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鬼城風雷起 黑油山

拿人譚家的手短,高千總辦事相當落力,張羅好購棉隊的食宿,悉數歇在迪化漢城裡乾淨些的客棧,嘲風等人則安頓在迪化南關外洋行街里的一棉行。

次日一早,千總便帶嘲風等人往黑油山奔去。眾人幫貓瓦尋親心切,日夜兼程,中間僅在驛站稍作休息。不消一周,隊伍便進入黑油山一帶。

遠遠地,就聞到風裡夾雜著一股刺鼻的氣味,這便是黑油山的標誌。嘲風等人覺得難受,千總看著好笑,便說道:「諸位莫怪,這可是油香,過一會兒就習慣了。」接著,他便慢悠悠地介紹起這地界的歷史。

黑油山,在當地的維吾爾語和哈薩克語中,都被稱為「克拉瑪依」。到了近代,周圍地帶的一些少數民族來到了黑油山,發現了流之不盡的石油。於是他們在附近挖地窖、蓋房子,采撈原油賣給來往烏蘇、阿爾泰、托里的商人們,以作為馬車的車軸潤滑劑,有時候也用大葫蘆裝著原油到附近的農牧場換取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嘲風聽得興緻勃勃,這倒是一個前所未聞的有趣事物。等到了油泉邊上,大夥才對黑油山有了真正的了解,只見那些從地下溢出的原油被石塊圈成油池,油質黏稠,色澤黝黑,有的還咕嘟咕嘟地冒著油泡。一些當地人來來往往,用各種簡陋的器材收集著原油。

「報——」

斥候飛馬而來,奔騰的馬蹄聲打破了油池的平靜:「大人,小的已經問過採油人,均無何琨的下落。」

「回去再查!」高千總下令,想著既然領了令,就不能讓金主失望。於是他把將士們聚集過來,對空抱了一拳,「弟兄們,上頭有令,就算把這片地界翻個底朝天,何琨此人也必須找到,活要見人,死……」

這死字剛出口,千總便覺得太重,回頭看了看貓瓦,見她喪著個臉,趕緊賠不是。手足們領命而去。

過了多時,幾個兵士在近處一小石片屋外圍住一老朽罵罵咧咧,其中一個端起奧制曼利夏步槍就要往下砸。「住手!」千總喝住了兵士,「帶過來。」

兵士將他推搡到馬下,又給了他一腳:「這老骨頭問啥也不答話。」

嘲風看他那拱肩縮背、步履蹣跚的樣子,心有不忍:「老人家,向您打聽個人,您可知道何琨將軍?」嘲風作了一個揖,不自覺地看了他一眼,心裡顫動了一下。只見老漢的右眼已然是個空洞,臉頰下方連接著一道白色傷痕,映襯得他那張掛滿皺紋的臉更加黝黑、滄桑。

老漢的嘴唇動了動,依然沒有答話,抬起頭來掃了一圈眾人,最後目光落在貓瓦的身上。

他默念著,像!真是像!「小姐是武徹大人之女嗎?」老漢慢慢地睜大了雙眼,就連細密的皺紋也往四周拉開了去。

「您知道家父!他就在此地?」貓瓦又驚又喜!

「大人啊……」老漢的眼角濕潤了,喉嚨里發出嗚咽聲。他背過身去,擰了一把鼻涕,穩定了一下情緒,嘶啞地說:「武徹大人沒在礦里了呢!」

一聽這話,貓瓦張大嘴哭著喊道:「爹爹啊!女兒不孝,女兒來晚了!」隨即腦子裡嗡的一聲,眼前發黑,嘴裡再也吐不出一個字兒來,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倒,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妹妹!」嘲風見狀不妙,趕緊把貓瓦託了起來,往她的脈上摸了摸,拍了拍背,在人中處著力掐下。眾人七手八腳地來幫忙,好大一會兒,貓瓦才恢複了知覺,又哭出聲來。阿四拿了手絹杵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人家,何琨葬在何處?」千總心裡好生沮喪,千里迢迢趕來,就落得這樣一個結果。

老漢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是三柱子為大人抹的眼,你們去瀝青礦問問他吧。」老漢指著礦坑的方向。嘲風和阿四扶起貓瓦,就要往前走。

「小姐,等等!」老漢想起了一件要緊事,「武徹大人佩的小刀,您帶回去吧!」說著,老漢一瘸一拐地走回小石片屋,不消一會兒就捧出一個包裹,恭恭敬敬地遞了過來。

嘲風替貓瓦接過,輕輕抖開,暗色的花梨木刀鞘先露了出來,包著兩道棗紅色的銅箍,分外引人注目。刀鞘上端有個小孔,掛有別緻的紫銅環子。小刀長一尺二寸,上部較直,下部微曲,刃部略窄。拔刀出鞘,刀鋒閃閃發亮,銘文也寒光逼人,上血槽開至反刃處,下血槽直貫刀尖,刀刃上尚存有格鬥的痕迹。

貓瓦一下子認出了這花梨木刀鞘,一把抓緊了。在她的印象中,這把小刀,父親出門是從來不離身的。一舞動起來,鋼鋒狂掃千層寒徹,連缸中倒映的月影都要被切開似的。被這把刀勾起回憶,貓瓦的淚水似乎又止不住了。

出了黑油山,眾人又馬不停蹄地往東北方向賓士而去,換了兩次快馬,在次日下午到了兩百里開外的蘇魯木哈克瀝青礦。

「少爺,那遠處似有聲響。」阿四耳尖,此時他心裡沉甸甸的,想著早點祭拜小姐的父親為好。

「蘇魯木哈克其實是蒙古語,大概就是鬼山,意思是魔鬼出入的地方。」千總輕描淡寫道。

「鬼山?」這個名字把阿四著實嚇了一跳,他從小便怕這些神鬼之物。

「沒出息,這兒當然沒有鬼,只是地處風口,風沙大,常常發出尖厲的呼叫罷了。」嘲風別過頭去。果不其然,說話間,大漠風起塵飛揚,瞬間便煙沙瀰漫,怪異凄厲的風聲呼嘯而出,令人毛骨悚然,不由想起那可怕猙獰的魔鬼。

這瀝青礦地界都是些小山,看上去像一座座城堡。採油人說此地便是礦場了,旁邊湛藍如洗的便是艾里克湖。

礦前朝陽的坡地上散落著幾間低矮的、用石片臨時搭起來的小屋,幾名臉上似塗了黑油彩的礦工懶散地走動著。一隻小土狗傻乎乎地看著來人,應酬般地吠了一聲「嗷」,便繼續收集著今日最後的暖陽,然後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個標準的圓形,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寒冷夜晚。

小土狗身後的小山被十三道綿延兩里多的黑色深溝劈開,這些黑色深溝寬的大約三尺,窄的還不到一尺,有些一直向下延伸,直到目光無法觸及的地層深處。它們或間隔三六尺,或相隔三四十丈,隨著山體的起伏,似黑綢帶般指向遠處的魔鬼城,一心想變成那聽起來無比崢嶸的魔鬼城的鬍鬚。

礦工都是邊區的牧民和一些流放之人,採集天然瀝青,賣給貧苦人家做燃燈和取暖用。大夥下了馬,走近礦脈,仔細察看。經過白天的烈日暴晒,瀝青地面就像凹凸不平的黑海綿,踩上去軟綿綿的。

經阿四那麼一叫喚,大家仔細一聽,果然不遠處有「嗒、嗒、嗒」的聲音。

「那是挖礦的聲音。」千總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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