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 轉籍

顧佐很想和文陽雨單獨面談,可始終找不到機會,最後聽出文陽雨也不贊同自己離開,心裡當即就冷了,暗地裡罵了句「一丘之貉」,便不願多言。

閑談片刻,文陽雨起身告辭。走到遠處,又忍不住轉身,看了兩眼簡陋的院子,以及肅立院外恭送的顧佐身影,忍不住輕嘆:「這家道館才立多久,卻已如此落魄,若不保護,或許不久之後,又要消亡了。」

天下每年都會有新的宗門形成,也會有老的宗門消亡,這是常有的事。當一個宗門只剩寥寥幾名弟子時,往往無法支撐下去,通常會散夥,然後各奔天涯。更別說懷仙館只剩顧佐一人了,沒有宗產,沒有老師,沒有同門支應,怎麼堅持下去?

張磨附和道:「兩年前,雷雲派就是這麼消亡的,三名弟子改投他宗。懷仙館底蘊單薄,支撐不下去也是正常。」

他終於成功的上了一句眼藥,心裡暢快許多。

文陽雨道:「沒錯,所以今年郡中只剩三十六家宗門道館了,若是懷仙館也消亡,便又少了一家。」

張磨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小顧若想好好修行,就只能改投別派。本著愛護縣中修士之意,下官正在接洽郡中各宗,看看能不能收錄他。但他修行天賦不好,修為也低,很難。下官正在聯繫江南西道的……」

文陽雨打斷道:「我來之前,薛太守言道,三十六家是個吉數,絕不能再減了,知道為何么?」

張磨怔了怔:「這個……天罡三十六……唔,確是吉數……」

文陽雨搖頭道:「如今咱們會稽郡與江西道廬陵郡並列天下宗門數第十,再少一個,就要跌出州郡前十之列了,薛太守臉上須不好看,也沒法向龍瑞宮交代。」

見張磨還沒太明白,文陽雨盯著他,加重語氣,叮囑道:「保護好懷仙館,不僅不能任其消亡,還要保護其傳承,別讓人鳩佔鵲巢。」

張磨頓時一身冷汗,低頭應承:「下官知道了。」

沒過幾天,張磨就在縣衙刑房見到了顧佐的身影,他讓人將宋刑曹叫過去詢問,宋刑曹道:「顧佐是來二次上書的,這次沒提遷館的事,只是想辦理戶籍遷轉,遷到南詔,這小子想跑。」

「老宋,壓著他,別讓他跑了!」

宋刑曹低聲輕笑:「縣尉放心,他不把懷仙館交出來,當然不能放他出縣。」

「不是那麼回事兒。」張磨搖頭:「懷仙館的事,不要想了,放棄。」

「怎麼了?」宋刑曹很詫異。

張磨將文陽雨的原話奉告,道:「人走了,宗門消亡了,跌出前十,郡中法司、太守在龍瑞宮的道爺面前,臉上掛不住。」

「這個……有何意義?」

「若連這一條都不佔了,薛太守為官五年,還有什麼可以拿出來說道的?」

宋刑曹很是不舍:「這……」還想再說,被張磨狠狠瞪了一眼,只得低頭:「明白了!那還打壓他么?」

張磨沉吟良久,半晌放道:「再想想。」

顧佐在刑房等了半天,宋刑曹轉回來,道:「事情知道了,你先回去,後面的諸般事宜需要慢慢料理,等辦好了知會你。」

顧佐問:「不知需要多久?」

宋刑曹捋須道:「耐下性子,回去先好生修行就是。」

顧佐試探道:「能否先開具轉籍文書?容晚輩先去南詔落籍?田畝地契就在那裡,縣裡清點好直接收走呢?」

宋刑曹道:「哪裡有那麼容易?手續繁瑣著呢,你先等等。」

顧佐回到懷仙門,坐在自家小院中,聽著溪水淙淙流過,望著初春的滿樹綠芽,這般萬物復甦的景象本是令人心情愉悅的,但如今卻提不起他的興緻。

整整一個冬天過去,他都沒有賺靈石的門路,修行無以為繼。文陽雨的到來,反而讓他更下定了離開的決心。

道館辦不了遷移,就讓他爛在山陰好了,三年之後無主,任其按規矩自行註銷,總之誰也別想拿到,老子就是不轉讓!

南詔緊鄰南疆,原本就是三十年前從南疆中開闢出來的土地,那裡不比萬事已成定規的中原,地廣人稀,且聽說宗門變動頻繁,想必還是有希望找到一條修行門路的。

當然,還有一條出路,連山陰的戶籍也不要了,直接走人。但這條路,將意味著顧佐重回流民身份,就好似王道長一樣,不到最後的地步,很難下這個決心。

等了七天,顧佐沉不住氣了,整日無所事事,簡直就是虛度光陰。不僅是虛度光陰,連「光陰」都快度不下去了,手中滿打滿算還剩半貫錢,五百文,這筆錢是他去南詔的路費,再這麼耗下去,連路費都湊不出來。

有些著急的顧佐趕往縣城,但這次他又跑空了,宋刑曹沒在,據說是到鄉下辦案,具體去了哪裡,衙役也說不清。

七天後,顧佐又跑了一趟,宋刑曹還是沒在,張磨這位縣尉,他依舊見不著。顧佐盤點資財,只剩四百五十文了。

上次去縣裡,他買了一斗米,一塊肉脯,這就是三十五文,又嘴饞買了五文的果子,自己釣了幾條魚,挖了幾籃山菜,湊活了七天。前往縣衙時,打點衙役花了十文。

以自己的腳力,不乘舟車的話,從江南到劍南需要一個月,路上吃飯就要照著三百文花銷,不住旅店的話,還剩一百五十文,到了劍南後還要往南才能到達南詔,路上有多遠,顧佐不太清楚,但這一百五十文應該備出來才是。

因此,這四百五十文是不能動的,明天要想辦法才好。

聽說流林宗的羅師姐又去外郡比試了,一天到晚忙著為山陰修行界彰顯聲威……你就不能歇一歇?

到處打架很有意思?

第二天,顧佐去若耶溪邊查看魚簍,收穫了六條魚。進城之後踟躕良久,找了一家偏僻的巷口,將竹簍放下,靠在牆角處站定。站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連忙將背著的斗笠套在頭上,往下拉了拉,遮住臉。

這裡不是縣中市肆,也不是主街,而是縣中某大戶的院牆下,往來行人不多,就算路過,多半直接走了過去,沒怎麼看見顧佐。偶爾有人抬眼看一看他,也不明所以。

這是顧佐被逼無奈,頭一次販賣漁獲,有幾次想要放下臉皮喊一句「賣魚」,但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最終一句都沒喊出來。

也不知等了多久,終於有人路過,停下腳步。來人有些胖,叉著腰看向顧佐,顧佐識得此人,正是中肆賣肉的屠夫,他前幾天還跟屠夫的肉鋪上割過一塊肉。

就見屠夫搖了搖頭,也不知有沒有認出他來,手一揚,一枚銅子凌空拋入竹簍,然後邁著步子,晃晃悠悠離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