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天盲山 五石散案

事情還是得由龍涯經歷鬼狼驛一役,返回京城說起。

一路行程安排雖然緊湊,但邊關離京城也有大半月行程,待到他回到京城,已是上元將近,衙門裡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於是也樂得清閑,時常在汴京街頭溜達閑逛。

上元又名元宵、春燈,相傳乃是上元天官賜福之辰。故而中土人士歷來便有燃燈相慶的俗例,在汴京城中更是隆重,自正月十三便開始點燈,直到正月十七方才落下,前後足有五天之長。

白晝為市,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夜間燃燈,種種精緻花燈爭奇鬥豔,蔚為壯觀。御街坊前,萬盞彩燈壘成燈山,花燈焰火,金碧相射,錦繡交輝。汴河之中也有浮燈無數,牽起兩岸青年男女的無聲情愫。更有京都少女載歌載舞,萬眾圍觀。遊人們集御街兩廊下,奇術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樂音喧雜十餘里。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燈燭齊燃,鑼鼓聲聲,鞭炮齊鳴,百里燈火不絕。

這等盛會,自有不少好事的同僚相邀,去那鶯歌燕舞的溫柔鄉中鬧酒耍樂。龍涯原本也非不解溫柔的木訥之輩,豈料這一回夾在些個軟語溫柔的美貌姑娘中間卻不知為何覺得坐如針氈,四肢無措,好不容易才甩開嬉笑勸酒的同僚們去外間的欄杆處透口氣。

欄杆邊夜風輕拂,頓時把身畔沾惹的脂粉香氣沖淡了不少。龍涯長長地吐了口氣,抬眼凝視遠處的瑰麗燈火,心頭卻浮起那張美玉般皎潔的容顏來。「但願後會有期……嗨……真能再見面嗎?」他喃喃地念叨著,又自我解嘲一般晃了晃腦袋。自打鬼狼驛一別,就再沒有見過那位魚姬姑娘。雖然明知她興許也身處這汴京城中,卻不知伊人何在。他也曾套過戶部的關係,託人查訪她的下落,可惜戶部的汴京戶錄里根本就沒有她的記錄。很有可能她只是客居此地的過客,茫茫人海,想要找到這麼一個全無任何記錄的人,基本上就跟大海撈針一樣不切實際。

不一會兒醉醺醺的刑名知事査小乙又端著酒杯跌跌撞撞地尋了過來勸酒。正在拉扯之間,只聽得一聲巨響,接著一個物事自欄杆外呼嘯而過,然後便是一聲沉悶的響動,樓下原本喧鬧無比的院子里頓時靜了下來,而後便是一陣雜亂而驚懼的尖叫聲!

龍涯雖也吃了不少酒,頃刻之間也醒了幾分,探身一看,只見院子里人群四散,而樓下正對此處的石板地上匍匐著一個赤條條的男子。只見脖頸扭曲,背心微聳,一片猩紅的液體正自其頭頸部位不斷蔓延開去,很明顯,此人已然頸骨折斷,多半回天乏術,但最為詭異的是那朝上的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容,雙目如著魔一般仰望夜空,似乎還在追尋什麼……龍涯倒抽一口涼氣,又聽得頭頂有物墜下,一時也顧不得許多,只是伸臂一攬,只覺得手裡一沉,果真又是一人自三樓墜下,只是這一次掉下來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髮髻散亂,雙目迷離,和那個墜樓的男子一樣,臉上也帶著那種古怪的笑容,口裡咿咿呀呀囈語不斷。雖說一臂被龍涯緊緊扣住懸在欄杆外,但另外一隻手臂和雙足卻還在無意識地擺動著。當然,她身上的衣物也並不比地上那個赤條條的男子多多少,偏偏在這更深露重的寒夜之中,觸手滾燙,體溫驚人!

龍涯運氣於臂,大喝一聲,已然將那女子拉回欄杆處,攔腰將其抱了進來。一旁原本呆立的酒客和姑娘們方才回過神來上前幫忙,取過衣物暫且為其蔽體。

不料那女子忽而又拍打著雙臂跳將起來,一面吃吃笑著,一面口裡含糊地喃呢著:「飛啊……飛啊……我也在飛啊,周公子……」只見白兔似的雙峰肆無忌憚地上下跳躍,而胸前檀中穴附近卻和後背、臉龐一般泛出一片紅潮,在燈下映出一片亮光,竟然是遍體汗珠!眾人皆是一片愕然,繼而又上去想要制止她這般如癲似狂的舉止形狀,只是那女子看似柔弱,此時卻力氣大得驚人,幾個人上去都按捺不住!龍涯眉頭微皺,伸指在其腦後枕骨下一按,那女子便如斷了線的提線木偶一般頹然倒地,昏迷不醒。眾人總算鬆了口氣,取來衣服暫時蓋在那女子身上。一個陪酒的姑娘定眼一看,驚嘆一聲:「這不是咱們飄香院的花魁胭脂嗎?怎生這般無狀,難道是被狐大仙上身了?」

龍涯蹲身檢視片刻,伸指在胭脂嘴角一搽,沾上些細微的紫色粉末,在鼻翼邊微嗅,驀然臉色一變:「是五石散!」

五石散乃是一種用石鐘乳、紫石英、石硫黃、白石英、赤石脂等五味石葯合成的中藥散劑,相傳乃是東漢醫聖張仲景所創。本是用以醫治傷寒病人所用的方子,不料卻被後人添加其他藥物之後備受推崇,於魏晉時期在士大夫中蔚然成風,乃至唐朝也經久不衰。服食之後渾身燥熱,行為張狂,神智恍惚,飄飄欲仙,且常服成癮。是以,許久以前朝廷便將之列為禁品,不得流傳。

一旁醉得腳步虛浮的査小乙聽得「五石散」三個字,酒意頓時去了八九分:「那可是禁藥!這天子腳下的汴京城,怎會有這等害人的物事?!」

龍涯眉頭緊鎖,而後言道:「怎麼流進來的不知道,但鬧出人命卻是明擺著的事了。」說罷飛身一躍,自欄杆處翻了下去,而後穩穩噹噹地落在院中的地面上。

那墜樓的男子還匍匐在那裡,在正月的寒夜中,口鼻之處已然看不到白氣,想來早已斃命。只是赤裸的身體也如樓上的胭脂一般發紅,且布滿汗珠。由於地面的傾斜,血水已經漫過了他的胸,順著腿淌向腳尖。張開的胯間除了血之外,便是一片白濁,昂長之物並沒完全隨它的主人一道死去,還在抽搐似的隱隱彈跳……

龍涯心裡忽然泛起幾分不適的感覺,轉頭招來早已戰戰兢兢的飄香院老鴇,取來被單暫時覆蓋屍身羞處,而後蹲身檢查,觸碰之下只覺屍身也如胭脂一般滾燙,而口鼻之處,也發現了同樣的紫色粉末。

査小乙也湊了上來,待到看清屍體的面容,不由得吃了一驚:「這不是禮部尚書周大人家的公子嗎?」

「你確定?」龍涯心想這紈絝子無端端地裸死在這飄香院里,他老子的臉只怕得丟個精光。

「錯不了,臘月十八那天周大人替皇上接待交趾國使臣時候,這周公子還陪同前往,露了好大一臉。」査小乙搖頭嘆道:「想不到居然不到一個月,就折在這裡。」

「我敢打賭,明天外面流傳的關於這周公子的死訊定然是刻苦讀書,積勞成疾,英年早逝。」龍涯將手一灘:「絕對不會是多情公子煙花女服散飛天墜樓亡。」說罷起身抬頭看看三樓的欄杆:「想來那屋裡應該還有不少線索。」 査小乙苦笑道:「看來游闐兄的老毛病又犯了。」

龍涯嘆了口氣:「言下之意,小乙你又是不打算去咯。」說罷將身一縱,如同一頭大鷹一般衝天而起,起落之間已然消逝在三樓的欄杆內。

査小乙咧嘴擠眉,轉頭見老鴇呆若木雞地愣在一旁,於是上去推了兩把:「醒醒。喂!醒醒,我跟你說啊,回頭有什麼人來問,你只需要記得沒見過我就成,別亂說話,否則……」說罷牙一齜,作出一副兇惡的神情,早把三魂不見七魄的老鴇嚇得屁滾尿流,接著便跌跌撞撞地奔門口去了。

卻說龍涯進了三樓的廂房,只見地上一片狼藉,什麼酒盞杯盤自不用說,遍地的衣物散落,自是那對赤條條的男女所有。房中除了胭脂水粉和酒的味道外,還瀰漫著一股子難言的曖昧氣息,完全可以想像在他們雙雙飛天之前這屋子裡發生過什麼樣的風流把戲。

而後,龍涯的目光落在了案幾下的一個黃色的皺紙團上。拾起來展開一看,只見紙質柔韌,裡邊還隱隱夾有些許細微的金色絲線一般的物事,褶皺里還有不少紫色粉末。

龍涯端詳片刻,將那廢紙收好,轉身出門離去。也不理會院里咋咋呼呼的眾人,徑自回住所倒頭就睡。

待到日上三竿,方才起來洗漱完畢,去御街東門外的藥鋪轉上一轉,便回刑部報道,不多時,刑部尚書差人前來傳喚,卻是去書房敘話。

龍涯心裡早明白了七八分,只是正正衣冠,不慌不忙地去了,進了書房見禮,刑部尚書只是擺擺手,示意他近前敘話,龍涯自是照辦,而後刑部尚書卻轉出門去,關上房門,順便遣開周圍的侍衛,自己也避了開去。

龍涯隱約猜出幾分,不多時書房屏風後又轉出一個人來,卻是布衣打扮,而眉目之間頗為威嚴。

「如果屬下沒有猜錯,這位應該是禮部尚書周世顯周大人。」龍涯懶得拐彎抹角,直接點破其中的關礙。

「京師第一名捕果然名不虛傳。」禮部尚書周世顯點頭言道:「既然龍捕頭猜到老夫的身份,也自當明白老夫的來意。」

龍涯也不多言,只是伸手自懷中掏出昨夜收好的那個廢紙團:「周大人乃禮部之首,自然見多識廣,理應認得此物。」

「這是……交趾國的貢品金絲紙。」周世顯聲音微顫。

「沒錯,重要的是裡面的東西,」龍涯將紙團在掌心敲了敲,抖出一些紫色粉末來:「適才我已經去藥鋪問過,這裡面的確含有五石散的成分,但還有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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