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鬼狼驛 復仇盛宴

相對於閣樓的死寂而言,飯堂里的惶恐更為叫人絕望。

雖然門外的火堆烈焰熊熊,但是黑夜甚是漫長,這等燒法,不到四更,驛站里的油便全部用盡,雖然外面火堆添有柴火不至於熄滅,但飯堂之中已然沒有照明之物。小廝們慌忙搬來許多羊脂蠟燭,在飯堂里四處點上,雖說燃燒時的味道古怪,也好過漆黑夜裡的無邊恐懼。

眾人擠在一起彼此壯膽,雖說手裡兵刃雪亮,但這等情狀下早已杯弓蛇影,心裡都在念叨著期盼著天明的到來,可是越這般期盼,時間就過得越慢。與此同時,心神俱疲所帶來的種種困頓開始影響著遼人們。

甚至有人開始握不住手裡的鋼刀……

蕭肅也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也開始酸軟無力,便是要在桌前坐穩身形,也覺得吃力非常,只有拚命地握住桌上的刀,左手握住趴伏在桌面的妻子的手,轉眼見隨侍身邊的茗香蹌然倒地,心中卻暗叫不好!就在此時,外間的火堆黯然熄滅,飯堂內若干蠟燭的微光照出門外一個雪白的身影,只見寬大的袍子隨風起舞,碩大的狼頭猙獰無比!蕭肅咬牙與之對視良久,只見那雪白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地踱進門來,身後跟著幾個矮小的身影,一個個手持鋼刀逼上前來。然而這飯堂之中卻無半個人有力氣站起來。等到借著燭光看清楚那幾張帶著殺氣的少年的臉,蕭肅忽然覺得自己蠢得厲害,哪裡有什麼鬼狼,從一開始,他們所對付的就只是一個殘疾以及一群孩子而已!

「你……夠狠……」蕭肅恨恨言道,然後看著對方揭下那隻碩大的狼頭面具,露出一張扭曲而布滿傷痕的臉來。他嘆了口氣:「一開始你編出這鬼狼之說便是要讓我們驚慌失措打亂布防,再一個一個地謀害我等,先詐死驚走耶律不魯使其落單將之屠戮。而今在這裡動了手腳讓我等無法動彈……我早該想到是你在搞鬼。」

「沒錯,不過你現在才回過神來,卻是遲了。」阮墨翔冷笑一聲,將手裡的面具扔在一邊,自身後抽出一把鋒利的長刀來:「你還有什麼遺言?」

蕭肅嘆了口氣,自知無幸:「我與你素不相識,為何設下這等迷局在害我等?」

「因為三個字,蘇念梅。」阮墨翔答得簡明扼要。

蕭肅苦笑一聲,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隨後開口言道:「你是宋人?若是如此死在你手裡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希望你答應一件事情。」

「什麼事?」阮墨翔有些不耐煩。

「我夫人也是宋人,你等怨恨的只有我們這些遼人,我夫人一介女流,煩請閣下放她一條生路。蕭肅一生從不向人求肯,而今只有這個心愿,煩請成全。」蕭肅的口吻很是低聲下氣,而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想要逃出生天固然是不可能,若是哀聲求告可換來愛妻活命,便是天大的幸事。

阮墨翔聞言驀然一呆,忽而放聲大笑,笑聲未停忽然眼中凶光一現,大喝一聲:「動手!」

只見幾道雪亮的刀光閃過,那幾名少年手裡的鋼刀已然如砍菜切瓜一般朝地上橫七豎八的倒著的遼人脖頸招呼過去,只聽得慘叫連連,鮮血橫飛,早結果了十餘條人命!

「小牛,十三歲,七年前雁門關一役痛失雙親,淪為孤兒。」阮墨翔柔柔的語調如同嘆息一般,帶著壓抑的憤懣:「小文,十一歲,七年前雁門關破,全家上下俱被殘殺致死,唯有小文躲在水缸里逃得一命;大蠻子,十四歲,七年前的戰亂中抱著才三歲的妹妹燕兒躲在草堆里逃得性命,可是燕兒年幼體弱,幾天後感染風寒死去,在此之前,他們兄妹倆都出自殷實之家,全家和睦……」他一面緩緩地報著孤兒們的家門,清清楚楚無一遺漏,一面長刀拖地,慢慢地朝蕭肅走去,刀尖在青石地面磕出點點火花。

蕭肅心知他們都是為討債而來,只是憋住氣力大聲吼道:「我夫人是無辜的,你放了她!」

阮墨翔似是充耳不聞,自是尤自地一一念叨,當走到蕭肅面前之時,面帶譏誚之色:「蘇棠兒,二十五歲,本是大宋工部侍郎蘇念梅親妹,七年前於雁門關外痛失兄長,為報國讎家恨,委身仇敵蕭肅,營營七載……」

他滿眼快意地看著眼前這個自身難保還在拚死為妻子求肯的異族男人,既諷刺又悲憫,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復仇快感,而身後的幾個復仇的孤兒也停下了殺戮,因為他們的仇人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就連那侍婢茗香也一刀斃命,接下來便是將早已備好的解藥塞在與遼人們一道被迷倒的孩子口中,待到一個個蘇醒,便紛紛站起身來,走到蕭肅身邊,將其團團圍住,一雙雙原本應稚氣單純的雙眼,閃現的只有仇恨!

蕭肅的手雖然一直還在握著妻子的手,而此時卻是一股難言的悲涼自心頭浮起,漸漸走遍全身,絕望的雙眼看著自己心愛的妻子在服食了孩子手裡的解藥後悠悠醒轉。而後那雙令他無比眷念的憂鬱雙眸卻帶上了他從未見過的決絕和複雜眼神。

「原來你是蘇念梅的妹子。」蕭肅苦笑一聲,聲音甚是苦澀:「報應,報應,早知今日……」他言語哽咽,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只是滿臉悲苦的笑意。

「既然你已明白,也就可以安心上路了。」阮墨翔將手中的長刀放在蕭肅面前的桌上:「棠兒,第一刀是你的。」

蘇棠兒伸手自桌面拿起長刀,眉頭微顰,幽幽地嘆了口氣:「想不到這一天終於到了。」

蕭肅臉上依舊帶笑,看著眼前這個與自己做了七年夫妻的女子,「雖然有些意外,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我知道他們不會危害到你的性命。」

「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放過你?」蘇棠兒的神情甚是無奈,手裡的長刀已然抵在了蕭肅胸口。

「當然不會。」蕭肅嘆了口氣:「一直以來我只是感覺到你心中抑鬱難解,不想這源頭卻是在我身上,既然是我欠你的,現在還給你也很公道。動手吧。」

蘇棠兒握刀的手有些微顫,緊咬的下唇閃過一抹胭脂紅:「難道到了這個時候,你就沒有什麼要問我的?」

「你希望我問你什麼?」蕭肅悵然一笑:「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有些事情做下了,也就回不了頭。我倒是希望沒有七年前的那一戰,你我也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不過細細一想,要是沒有那一戰,你也早已在故土尋得夫郎下嫁,自也沒有我倆天南地北這場姻緣。能有這七載之緣,我已死而無憾。只是沒想到讓你鬱郁七載,難見歡顏的居然就是我自己。只能徒嘆一聲天意弄人……」

蘇棠兒眼圈驀地一紅,不由手一軟,長刀啪地落在了桌上,此時此刻,蕭肅也不知何處來的力氣,雙手扣住刀鋒朝自己胸膛一送,只覺得胸前一涼,那利刃已然穿胸而過!

蘇棠兒下意識地想要去奪,自是抓了個空,眼見蕭肅面露心滿意足之色氣絕而亡,只覺得一切儘是惘然,兩行清淚早漱漱而下,腳下一軟,人已然直挺挺地朝後仰倒!

阮墨翔見狀忙伸臂將她攬住,只見雙目緊閉,面容悲戚,早已昏厥過去。轉眼看看那蕭肅的屍身,心想原本是打算給他些零碎苦頭,而今既然蕭肅已亡,總算了了一樁心事,然而這七年來,處心積慮也只是為了報仇,而今仇人俱已伏誅,似乎全然不知以後的路應如何去走…… 就在這彷徨之時,忽然聽得一個聲音:「而今你也求仁得仁了,為何看來神情比之報仇之前更為糟糕?」話音未落,龍涯高大的身形出現在門口,背後早已熄滅的火堆卻轟地復燃起來,就像有人在灰堆的殘餘火星中加了一大桶火油,火光搖曳,卻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堂內之人俱是一驚,阮墨翔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麼……」

先前下的迷藥分量自是加重了的,就算龍涯得以醒轉,全身凈濕,別說不可能穿越外面的冰天雪地來到此處,就算是離了溫泉,也會被門廊上的冷風吹得全身凍結,所以他才會將龍涯魚姬二人放在浴池溫湯之中,誰料而今龍涯非但是來了,而且遍身的衣衫乾爽,就算是用火烤,也不見得會幹得這麼快!

龍涯搖了搖頭,看著這飯堂中的遍地死屍和面前聚在一起的始作俑者,一個殘廢,一名弱女和十餘個稚嫩的孩童,哀嘆一聲沉聲言道: 「魚姬姑娘,看來你說得很對,便是飛快地趕來,也扭轉不了那些遼人的命運。」

魚姬自龍涯身後轉了出來,也嘆了口氣:「正如那蕭肅所言,有些事情做下便是做下了,也就回不了頭,不然怎有果報一說。遼人征戰屠戮宋人,致使這許多孩童孤苦無依,而今命斷這些孩童手上,也是應有此報。只可惜以暴制暴,仇恨無盡,將來這些遼人的親人卻又去尋何人報仇?」

阮墨翔怔怔得聽著,微微抬頭看看堂中那尊破舊的佛像,慘然一笑: 「那便來尋我便是,反正七年前念梅下葬之時,我這條命就算和他一起葬了,這般活著只為復仇,而今大仇得報,也沒什麼活下去的必要了。」

「當日我在你房中看到那幅字畫很明顯是出自女子手筆,而適才在閣樓之中,我就在懷疑那蕭夫人在此案中究竟扮演的何等角色。你在這邊境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