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鬼狼驛 抽絲剝繭

龍涯獨自留在後院,自是不知前院的變故,只是看著那滿是鮮血的房間,心中疑竇叢生。忽而聽得腳步細碎,一轉身卻見魚姬立於破窗之外:「龍捕頭,可是又出事了?」

龍涯點點頭,只是蹲下身去撿起一塊窗欞的碎片,眉頭微皺:「看來又是那所謂的鬼狼撞窗而進,大肆屠戮,但是……」

「難道有什麼不妥?」魚姬開口問道,順手將耷拉在屋內窗下的半截窗欞扶了起來,露出背後牆面上的一片血痕。

龍涯見狀驀然心念一動:「不錯,確是不妥,大大的不妥!倘若真有鬼狼破窗而入,這窗下的牆壁被耷拉的這半塊窗欞所擋,斷無窗欞上不濺血,只有血手印,而牆壁上卻有飛濺的血痕的道理。你看這地上的窗欞碎片雖在血泊之中,朝上的一面卻是乾乾淨淨。唯一可能造成這等形狀的可能就是窗是後來撞破的,而屋內的血卻是先前就有!而且……」他仔細端詳手裡的碎片,隨後將斷口朝魚姬扶住的窗欞上一印,只見斷口處紋絲相合。

「我想去一個地方,安全起見,魚姬姑娘還是不要離我身側為好。」說罷龍涯起身快步出門,偕同魚姬一起奔院落背後的閣樓而去。

一路行來,只覺風雪撲面而來,格外難行,就連那石階積雪,似乎也分外難行,抬腿攀登也比上次來時要艱難許多。龍涯一路走在前面擋住風雪,兩人好不容易上得石階盡頭,邁入閣樓,方才鬆了口氣。

龍涯伸手拂去兩肩積雪,順手自檐下取了個燈籠,在懷裡取出火摺子點上,有燈籠的光照亮,兩人便自樓梯而上,進了先前卓國棟所住的北廂。只見房裡一切如故,只是窗前地上又堆了許多雪屑。

龍涯扯過半幅羅帳在手上包裹了幾圈,便在那雪屑中翻看,掃出不少木塊碎片來,埋頭拼了許久,嘆了口氣:「我們果然被騙了。」 魚姬會意一笑:「看來這頭鬼狼果然聰明得緊。這裡的窗欞碎片雖遍地都是,但根本就拼不回原形,斷口更是天差地遠,完全不契合。」 龍涯點點頭:「現在已然可以確定那姓卓的之死果真是有人故意設計,想來那窗扇自然不在裡面,而是在外面什麼地方。」說罷探頭出去四下張望,卻也無果。「我們再去西廂看看。」

西廂的窗口依舊大開,由於此刻的風向,屋內窗下的積雪比北廂多出數倍,已然堆成一片雪丘,對面山崖上白茫茫的一片,先前被釘于山崖之上的卓國棟的屍身已然不知去向!

「屍體不見了?」龍涯吃了一驚,再仔細一看,卻見山崖上鼓出一塊,繼而鬆了口氣:「原來是被雪蓋住了。」

魚姬喃喃道:「這倒是方便,老天爺直接拿雪埋了,倒是免得曝屍現世了。」

龍涯若有所思,轉身下樓去到樓下的浴房,那浴房銅池裡的火盆早已熄了數日。他把燈籠遞給魚姬,跳入池中將火盆一一挪開,伸手探了探那個杯口大小的排水孔,手指碰到孔內一隻銅環,於是勾住一拉,只覺冷硬不動,似乎已然凍得嚴嚴實實。

他足下立了個一字馬,雙足抵住兩邊的池璧,運氣於指,一聲大喝,只聽咋咋數聲,那銅塞已然開始鬆動,而後勾住一扯,只見一支長約一丈的銅棍被他自排水孔中抽了出來,但見另一頭與孔徑一般無二!

「倘若是尋常塞子,哪用做得如此長大?看來看去,倒是更像軍中火龍管的鏜塞。」龍涯沉吟道。

火龍管乃是大宋軍中所獨有之物,乃是以打通關節的長竹裝盛火油,以碩長鏜塞加壓將火油噴射而出,噴頭左近備有火點,啟用之時可將噴出的火油點燃,將射程之內的敵軍焚燒擊潰。然而竹筒到底經不住多大的高壓,是以從十年前,工部兵部便設有專司管理改良。約七年前,龍涯便在皇城校場之類見過兵部演練,銅鑄的火龍管可將火油噴至十餘丈外,堪稱神兵利器。而這浴池之中備下此等機關,自是別有用意!

龍涯越發覺得接近事情真相,先前的種種疑惑,也如一層層揭開的簾幕一般,逐漸清明。於是推開窗戶,一翻身輕飄飄地落在窗外的龍頭之上,雙腿夾住龍頭倒翻下去,只見龍頭下的峭壁上懸著一片寬約一尺,甚是碩長的物事,大約十丈之長,另一端吊了五六隻麻袋,早和峭壁凍成一體。

他伸手拂拭面上的雪屑,用力一按,卻覺得空了一塊,再用手掏挖清理,卻是一片銅絲織就的網眼,網眼寬足三寸,十分稀疏,銅網下是數根嬰孩小指般粗細銅絲,交錯於銅網覆蓋的冰下。龍涯借著對面山崖反射的雪光數了數,竟有八根之多,而頂部與龍頭底座相接之處的排布成三角形,卻是上面四根,中間正對上面縫隙的地方平列了三根,最下面一排卻只有一根,只是俱已彎曲變形。

「原來如此……」龍涯心中豁然開朗,如此一來,一切謎底的關鍵已然成竹在胸,於是腰間一收,人已然回到龍頭之上,忽見房內光線微弱,而魚姬已然不知去向!

龍涯心中一驚,翻身落在房內,拔刀出鞘,卻見唯一的光源卻是立在門口的半截蠟燭,他為人謹慎,雖擔心魚姬的安全也只是徐步過去,轉出浴房門外,只見一長排蠟燭自浴房門口延伸至這浴場內廊盡頭那間浴房前。而沿路三間浴房都是門戶虛掩,隱在一片黑暗之中。他身後的窗戶不時有冷風灌入,將地上的蠟燭光吹得忽明忽暗,甚是詭異!

眼前景象擺明了是對方要引他去盡頭的浴房,雖明知有圈套,卻避無可避。龍涯藝高膽大,自是多加小心,徐步走了過去,地上的蠟燭燃燒,帶起一陣羊脂的膻味,這等羊脂燭在塞外很是常見,光線比一般蠟燭更亮,也更耐燒。

龍涯一步一步移過,每經一間浴房,便以刀尖點開房門,只是房中都空無一人,直到他來到最後一間房門前。門內有燈光,隱隱熱氣,更有水聲潺潺,然後他聽到一個聲音。

「游闐兄,近來可好?」

游闐乃是龍涯授業恩師所賜的字,非至交好友,也沒多少人知道,更枉論以字相稱。龍涯聽得此人聲音頗為熟悉,於是伸手推開門,只見房間中間也是一個包銅的浴池,池中溫湯微盪,白氣渺渺,魚姬仰浮池中神情安詳,瀑布也似的黑髮在溫水裡如墨暈一般暈染開來,看上去只是昏睡,而無大礙。龍涯頓時舒了口氣,卻見靠窗的榻上坐著一人,一身白袍,頭上戴著一隻碩大的狼頭面具,白毛叢生,看起來甚是猙獰!

「鬼狼?……或者叫你老曾更為恰當。」龍涯冷笑一聲,立在門口,為防有詐也不急於進去:「為何你知道我的字?究竟是何許人?」 鬼狼輕輕一笑,伸手揭去頭上的狼頭面具,露出那張布滿傷痕,扭曲可怕的臉來,只是聲音頗為柔和,已非先前嘶啞的老者濁音: 「游闐兄便是認不出我的樣貌,也應當記得七年前會仙樓一醉送別的故舊之情。」

「你是……阮墨翔,小阮?!」龍涯大吃一驚,很難將眼前這個容貌可怖的冷血兇手和當年溫文爾雅少年俊朗的小阮聯繫起來,只是那把柔柔的獨特嗓音卻是千真萬確!

「游闐兄好記性啊。」阮墨翔嘆了口氣,甚是感慨。

「七年前你不是得罪了奸相蔡京被遣返原籍了嗎?怎會流落在此地?」龍涯神情凝重,開口問道:「我問你,為何布下這迷局殘殺這許多人命?!」

阮墨翔搖了搖頭:「其實以游闐兄一向嫉惡如仇的秉性應該明白的,契丹狗賊手裡無不沾滿了宋人的鮮血,小阮所做也只是為了四個字——國讎家恨而已。」他頓了頓,繼續柔聲說道:「昔日在京師三載頗受游闐兄看顧,本以為仕途通達,從此留在京師,不料因秉公辦理相府家奴仗勢當街傷人一事得罪奸相,幸得游闐兄上下奔走,未受重責,只是遣返原籍昌州,在昌州大營服役,從而得以再遇故交,並得其提拔近身。」說到此處他的聲音愈見溫和喜悅,似是回憶起前塵往事甚是醉心。

龍涯心想能夠自昌州大營提人的,少說也是通判一職,於是接著問道:「不知你那位故友是何人?」

「他的名字我想游闐兄也聽過,他叫蘇念梅。」阮墨翔低聲道。

「蘇念梅?可是七年前在雁門關帶領軍民抗擊遼軍,最後被遼人虐殺致死的蘇念梅蘇大人?」龍涯驀然臉色一變,忽地明白了阮墨翔做這許多事的用意,而後嘆道:「蘇大人以文儒之身抗遼殉國,高風亮節端的是可敬非常。可是你也不必為替他復仇將自己傷殘成這般模樣。」 阮墨翔悵然一笑:「倘若如今小阮四肢健全,也不必故弄玄虛布局殺人,以一對一,那蕭肅、耶律不魯等軍旅武夫,小阮也可料理停當。七年前念梅獲得舉薦,榮升工部侍郎,小阮很是為他開心,所以當他受命來這雁門關都建防禦之時,小阮自是與他一同到來。念梅為加強關口的防禦,親自繪製加裝火龍管的詳圖,希望那官居要位的卓國棟配合上書,不料那狗官居然置之不理,還故意壓住念梅的上書,而後被小阮發現他私通遼國。你說,這等狗官該不該死?」

龍涯微微頷首:「的確該死!可是蘇大人大可直接上書吏部彈劾於他,也不至於束手無策。」

阮墨翔眼神甚是悲涼:「游闐兄所言有理,念梅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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