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鬼狼驛 疑竇叢生

言語之間,一干侍從早已去蕭肅夫婦和耶律不魯房中取了隨身細軟,搬去眾人聚居的後院,耶律不魯在此間吃了驚嚇,自是走得比誰都快,而蕭肅自是扶了妻子,攜了茗香緊跟其後。

老曾小心張羅一切,眾人也紛紛離了閣樓,轉眼見龍涯仍杵在那裡,於是上前言道:「這位客官,現在天還沒亮,形勢兇險,大家還是待在一起比較安全一點。」

龍涯本就滿腹疑竇,聽得老曾言語,只是咧嘴一笑:「常言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真有什麼鬼狼妖怪,自是奔那人多的地方去。何況我皮糙肉厚,不中吃。」他本就有心要留下調查一番,豈會這個時候離去?言罷轉頭對魚姬笑笑:「不知姑娘如何打算?」

魚姬笑道:「自是與龍捕頭一併留下,想來有什麼風吹草動,也可保周全。」

龍涯心頭一熱,心想萍水相逢,她居然將自身安危交託我手上,得她這般信賴,別說是一頭鬼狼,就算是竄出來一群三頭六臂的羅剎惡鬼,橫豎也得一一打殺了。無論如何,也不容旁人傷她分毫……

老曾見兩人神情,也不多言,只是拱手一禮便退了出去,偌大的閣樓里只剩龍涯魚姬二人,而外間風雪呼嘯,也只是比先前更猛烈而已。龍涯自花廳的檐下取了一個燈籠,便與魚姬一起再至二樓西廂。

那西廂雖窗口大開,但依舊甚是溫暖,原本燈光柔和,而今加上這個燈籠,也亮出許多來,燈光過處可見窗外雪花紛飛,朔風漫卷,而那被固定在對面山崖之上的卓國棟的屍身此刻也大部分被席捲的雪花覆蓋,就像一個花花白白的破舊布偶,不似先前才見到一般凄厲嚇人。

「這山間的雪也下得太大了,從發現屍體到現在也不過兩盞茶時間,就被包裹成這樣。只怕得等到來年開春,冰雪消融才可把他弄下來。」龍涯沉吟道:「如此看來,他遇害的時間應該是在被發現之前不久,要不然以這等風雪,早就看不清面容了。只是要將他從閣樓移到對面的山崖,也確實頗為詭異。」 魚姬轉眼看看龍涯,開口問道:「難道龍捕頭真的相信鬼狼之說?」 龍涯搖頭道:「自是不信,若是信了,此刻我早和那群遼人一道躲後院去了。只是此事的確過於匪夷所思,這山谷足有數十丈高,距離對面山崖也有十丈之遠,要在頃刻之間將姓卓的背下谷去,再攀上半高的懸崖,這天下只怕沒人做得到。除非是在閣樓與山壁之間架一座肉眼不能見的橋樑,只是那等神跡比之鬼狼之說更為荒誕。」

魚姬笑笑道:「說不定真有這樣一座橋也不一定,聽過過河拆橋之說,過谷拆橋也不算如何誇張。」

龍涯將燈籠遞出窗外一照:「要真有拆橋這回事,那能支撐兩人體重的橋拆起來動靜必定不小,下面山谷里也應該留有痕迹殘骸。可是剛才一到此處我便看過下面,只見白茫茫一片,不見半點雜色。」言語之間外間朔風飛卷,那燈籠一歪,裡邊的燭火登時將燈籠紙皮點燃,龍涯惋惜地嘆了口氣,一鬆手,那燒著的燈籠已然化作火球墜落窗下,撞到樓下窗外一個黑黝黝的物事,而後滾落山谷,霎時熄滅。

「那是什麼?」龍涯奇道,兩人一道出了房門轉去樓下,推開西廂下方正對的房間,只覺得一股熱浪襲來,放眼望去,只見房內數門關閉,卻是閑置的浴房,其中正對樓上卧榻的那間浴房門卻開著,雖不曾掌燈,但內有紅光,仔細一看,只見浴房正中的包銅浴池裡密密匝匝地排列著十餘只大火盆,裡面炭火旺盛,不時啪啪作響。

魚姬伸手在浴池的銅邊上一碰隨即飛快地收回手來:「好生燙手,只怕是打只雞蛋,頃刻也煎得熟透了。」

龍涯笑道:「看來那老曾為討好姓蕭的遼人,倒是花了些本錢,有這樣一隻巨大的火盆烤著,無怪西廂如此暖和。」說罷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朝下一看,只見窗下是一隻兩尺寬三尺長的木雕龍頭,剛才燈籠撞上的正是此物,再左右看看,只見旁邊並排還有幾隻,分別對應那幾間浴房,龍涯微微思索,豁然開朗,心想這裡既然有幾個浴池,必定也有各自的排水口,想必都設在龍頭裡。於是蹲身巡視浴池。果然在正對龍頭的一邊發現杯口般大小的一個圓孔,在伸手一探,只覺同樣炙手,只是圓孔內另有填充之物,想必是封水的塞子。

「看這驛館雖不見得如何奢華,但這浴房的設施倒是比汴京最大的浴肆更為考究。」龍涯喃喃道,眼光放在窗外的龍頭上,而後看看對面山崖上正對此處的卓國棟的屍身,只見白茫茫一片,早蓋住了那一幕血腥場面,唯有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此人雖投敵賣國,死不足惜,但落得這般下場,也甚是可憐。」 龍涯嘆了口氣:「想必那兇嫌必是對此人恨之入骨,要不然大可一刀結果了,而不是開膛破肚懸屍山崖之上。」

魚姬微微頷首:「確實如此,對了,樓上北廂應為案發之地,不如也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 龍涯笑道:「魚姬姑娘所言甚是,姑且上去看看。」說罷兩人先後上了樓,進入北廂。

時至五更,外間天色漸明,是以房中未掌燈,也可勉強看清,只見床榻邊的窗戶大開,外面的寒風夾著飛雪正往屋裡灌,滿地的窗欞碎片。而床榻之上被褥凌亂,離床不遠的兩個火盆倒扣於地,傾出不少炭渣灰燼。

「看來確如那姓蕭的所說,這卓國棟果真是被來人自窗口掠出去的。」龍涯走到床頭,伸手拎起被褥中夾著的卓國棟的外袍,只見邊幅上破損了四條長長的痕路,正如猛獸的爪痕一般。而里襯的皮毛上早結了不少細碎的冰粒。

「此間的氣候果然惡劣,這袍子貼身穿過帶上點熱氣,被雪風一刮就成了這樣。」魚姬嘆了口氣。

龍涯搖搖頭,將那袍子扔在一邊,順手將被褥一揭,忽然奇道: 「怪哉,那袍子不過隔著中衣穿過,就凍成那般。這被窩被人睡過,按理也會有濕熱之氣,這等寒氣侵蝕,為何沒有結冰?」

魚姬會意一笑:「看來這位卓大人根本就沒有進這個被窩,一直窩在床邊烤火。」

龍涯笑道:「這等天寒地凍,哪有舍了高床軟枕不睡,反而脫了袍子守著火盆熬更守夜的道理,這裡的景象就這一點極不合理。如果不是姓卓的一直沒上床歇息,半夜自己偷偷溜了出去,就是這屋裡的一切都是有人故意做出來的假象,只是真是有人布下此局,窗戶破損之時這麼大的動靜,自是將這樓里所有人驚將起來,蕭肅和耶律不魯兩人都從各自房裡出來,豈有不會撞見之理?」

「就算他自己偷偷遛了出去,也不可能光著腳,只著內衣就出門吧,外面天寒地凍,不用一盞茶時間就可凍他個半死。」魚姬沉吟道: 「假如有什麼法子可以讓窗子不用動手也可以自己碎掉,我倒比較相信後面這個假設。」 龍涯微微頷首:「看來魚姬姑娘是確實不信那怪力亂神之事了。」

「不是不信,而是真是什麼鬼狼的話,之前可以連續捕殺十餘個伙夫,對付先前這樓里的幾個人也不是什麼難事,方才我們和後院的侍衛一起上來的時候,說不得這樓里早沒活人了。」魚姬語氣甚是篤定。

「而今只發現這個疑點,看來還得去問問那幾個關鍵人物才成。」 龍涯言道,頓了頓又頗有些遲疑:「魚姬姑娘,你信不信世上有人會自殘一臂,毀壞容顏來編故事唬人的?」 魚姬轉眼看看龍涯:「你是說老曾?」

龍涯微微皺眉:「不過這也太過匪夷所思。古有壯士斷臂一說,卻是為保存性命不得已而為之,為了唬人而自殘身體到這個地步,除非是不覺疼痛的瘋子。我看老曾心眼活絡,既貪財又苟且,市儈得再正常不過。」

魚姬嘆了口氣:「這事確實有些摸不著頭腦。既然這樓里也都看過了,外面天色也亮了,咱們還是回去再從長計議。我總覺得這事還只是一個開始。」兩人心事重重,並肩離了閣樓,人去樓空,閣樓里燈火已燼,在黎明的曙光中顯得有些陰森。

對後院的遼人而言,昨晚的事所產生直接結果就是防守措施更為嚴謹,之前的三班輪換直接重編成兩撥,各三十餘人,當值的固然是兢兢業業,就連不當值的也神情緊張,刀不離身。而以往都不露面的蕭夫人和茗香也和眾人一道,苦苦等待那長達半月的暴風雪過去,也好早日逃離這等不祥的是非之地。驛站中人也相應的多加提防,小廝們也是同出同入,從不放單,老曾更是弄來不少香燭紙錢在飯堂的佛像前焚燒禱告,誠惶誠恐地請求神靈庇佑。

自蕭肅等人搬離閣樓以來,也都不再如之前一般來前院飲食,一日三餐均由驛站中人送至後院,人人自危,也無什麼心思打理菜色,飲食上比之先前兩天自是簡樸不少,不外乎是些饅頭燒雞之類,酒也沒人再有心情喝,都是胡亂果腹。唯有禦寒的火盆木炭比先前供應得更足,只因守夜的人頗多,院里迴廊上縱有瓦遮頭,但外間風雪漫卷,少了火盆自是不成。

龍涯魚姬冷眼旁觀,注意得最多的還是那老曾,雖說那一系列思慮無根無據,但疑心一生便揮之不去。老曾的行為越符合常理,似乎也就越叫人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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