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鬼狼驛 迷離詭案

不知不覺地又到了晚膳時刻,眾人齊集,便是那耶律不魯也悻悻而來,但見額上兩道黑痕,卻是以女子妝容所用的石黛描上,大概是他親手描繪,因為不諳畫眉之道,所以眉形粗糙,左上右下,說不出的滑稽。眾人見得這等模樣,雖覺好笑,但一個個也顧著耶律不魯的顏面,強自按捺。

龍涯低笑一聲,只是抬手對著魚姬點了點眉梢。魚姬自是知道他在取笑那無眉的耶律不魯,想想昨夜之事,也不由得忍俊不已笑出聲來。就連她懷裡揣著的那隻貓兒,也跟著「咕咕咕」,甚是不甘寂寞。聲音雖輕,但對那灰頭土臉的耶律不魯而言,卻甚是刺耳,想要去尋晦氣,又忌諱龍涯功夫了得,唯有重重地哼了一聲,起身踢翻一隻凳子泄憤,頭也不回地奔後院去了。

蕭肅本與那耶律不魯有些嫌隙,也懶得去理會,只顧就著桌上的酒水芸豆,等待小廝們上菜。老曾頗為伶俐,忙招呼小廝準備菜肴酒水,要親自與耶律不魯送去。蕭肅自是記掛著自家妻房,也點了幾道菜肴要他一道送去,隨後還多說了一句:「適才夫人對我言道,說昨夜雖上了三隻火盆,但外面風雪大作,寒氣逼人,一夜也未睡得踏實。今晚且再加上幾個。」

那老曾點頭哈腰地應道:「這裡夜間的確是非常冷,但房裡火盆太多,只怕碳煙熏著夫人,不如小的且開了夫人樓下的房間,備上十餘只大火盆,燒旺炭火,這樣隔著一層樓板,也可保夫人房中溫暖,又不必受那煙熏火燎。」

蕭肅滿意地點點頭,心想此人倒是想得周到,於是自懷中摸出一錠紋銀賞與那老曾。老曾歡天喜地地拜領了,口裡自是千恩萬謝。而後小廝們紛紛傳菜入堂,只因此時外間風向朝東,逆風雪而行無不鬢角眉毛泛白,胸前肩頭也積了不少雪屑。所幸早有準備,一應菜肴俱是以木蓋封合,不走一點熱氣,待到了桌上揭去木蓋,頓時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蕭肅自斟自飲,也不理會其他人,便是一旁的卓國棟舉杯相敬,也只是隨意虛應,不假辭色。那卓國棟看在眼裡,心想這般變著法兒討好這蕭肅,蕭肅還是待自己甚是冷淡,比之那性情暴躁的耶律不魯,卻是更難親近。此番和這兩人一道出使,便是想趁機籠絡,為自己搏一個富貴前程。而今看來,要求富貴升遷,還是在耶律不魯方面下功夫比較划算。恰巧又有小廝將送予蕭夫人和耶律不魯的食盒奉上,便起身拜別蕭肅,親自拎了耶律不魯的食盒朝閣樓而去。

剛剛出門,忽而以手護頭退了回來:「怪哉,怪哉,這等風雪天怎生下起雨來?」而後自門廊的竹架上摘了一隻斗笠罩在頭上,神色匆匆離去。

老曾聞言也到門外一看,卻不曾見得半點雨滴,依舊是漫天風雪,簌簌而下。過了一會兒,又有兩個小廝挑著擔子穿堂而過,卻是些木炭火盆之類的雜物,老曾對蕭肅言語了一陣,便左手攜了給蕭夫人的食盒,押著兩個小廝將木炭火盆朝閣樓而去。龍涯的目光落在老曾那彎腰駝背的卑微背影上,忍不住嘆了口氣,心想此人原本定是個人物,哪至於在遼人面前這般形狀?

不多時,晚膳的主菜上得堂來,小廝們送來一個個小銅爐子,每張桌子上放了一個。然後配上一隻盛了湯水的銅鍋,鍋蓋一揭,只見湯水乳白,熱氣渺渺,香氣馥郁教人食慾大動。湯中沉浮有不少肉食,面上飄著些紅棗枸杞之類的溫補藥材。另有備好的生鮮食材,可依個人喜好取來燙食。雖不比得昨夜烤羊一般誘惑張揚,卻令有一番滋味。配上桌上的高粱美酒慢慢品嘗,倒是驅寒暖胃的好法子。

眾人圍爐而坐,大快朵頤,一個個吃得大汗淋漓,熱氣騰騰。中途也有小廝上前添湯加炭,那一眼眼爐火騰騰,鍋中濃湯滾了又滾,整個堂里都是湯鍋的鮮香和淡淡的藥材味道,坐得越久,便越教人停不了口,一頓飯吃了一個半時辰,外面天色已然盡黑,居然還沒人離席。

忽而聽得腳步聲響,那老曾已然領著兩個小廝回來,只見空著兩副擔子,三人都是一身煤灰,兩肩積雪,看著甚是狼狽。那老曾到了蕭肅面前回話:「小的已在夫人樓下的房間點了十數只火盆,炭火旺盛,已將夫人房中焙暖,夫人便著落小的將房裡原有的三隻火盆撤了兩隻去大人房裡,而今已然燃得頗為旺盛。」

蕭肅微微一笑,心知他這是又來討賞,於是又給了他一錠紋銀打發了去,便起身離席回閣樓探訪妻子。

飯堂的晚膳已近尾聲,餘下眾人也漸漸離席,各自回房,另換了一批人來,如此往複了三批,所有遼人都用過晚膳,方才見幾個小廝開始收拾席面。倒是只有龍涯魚姬桌上的湯鍋一直在「啵啵啵」地沸騰,兩人談天說地,直到一更天方才熄了爐火回房歇息,而後自有小廝打掃殘局。

約莫四更時分,外間風雪大作,風中隱隱傳來幾聲悠長的怪叫聲,似是狼嚎,但卻透著尖銳。龍涯本未睡沉,加上素來警惕,自是翻身起來,心想這驛站地處山野,周圍有狼也不稀奇,只是這等風雪天,便是有狼,只怕也是縮在窩裡,哪裡可能這個時候會來這人煙密集之處轉悠?正在疑惑之間,忽然聽得外間腳步散碎,想要推窗觀望,哪裡知道那窗扇早已被冰雪凍住,紋絲不動,而此刻門外腳步更是散亂,開門一看,卻是驛站的小廝們紛紛披衣而出,一個個神情緊張!龍涯心想這又是鬧的哪一出?正要相問,便聽得風雪之中遠遠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聲音凄厲非常!

龍涯不由一驚,尋思這驛站之中,總共也只有魚姬、蕭夫人和蕭夫人的侍女這三個女子,那尖叫聲隔得如此遠,自然不是隔壁的魚姬,難不成遠在閣樓之上的蕭夫人出了事?正在思慮之間,魚姬也披衣開門出來,手裡還攬著那頭貓兒,神色茫然:「出什麼事了?」

老曾左手裡提了個燈籠匆匆而過,也是披衣在身,髮髻散亂,就連臉上的布條都松垮垮地勉強堆在臉上,見得龍涯魚姬二人,便開口言道:「二位還是和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千萬不要單獨行動,須知性命攸關!」說罷與一眾小廝一起快步離去。

眾人手裡不是拎著掃把鐵鏟,就是握著柴刀菜刀,甚至還有人操著擀麵杖掌著燈籠火把,一個個如臨大敵!龍涯見狀也不敢怠慢,轉身自床頭取了隨身寶刀,對魚姬言道:「事出突然,我們也去看看。」

魚姬點頭稱是,兩人快步跟上驛站中人,等過了後院,一干遼人也被驚了起來,便是守夜之人,也一個個睡眼惺忪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龍涯心想這一干遼人難不成全是酒囊飯袋,上面出了那麼大的動靜,居然還全無應變之策,倘若是大宋的使臣近隨,此刻只怕早到了那閣樓里。言語之間,那一干隨從也知事關重大,於是數十人一道奔最高處的閣樓而去,路經閣樓前的台階,原本白雪覆蓋無半點痕迹的階面頓時布滿眾人的腳印,積雪厚過小腿,加上風雪呼嘯,行走甚是吃力。

進得花廳,只見那閣樓的二樓上已然亮起幾處燈火,蕭夫人門外的走廊上一個侍女打扮的女子正伏在欄杆上嘔吐不已!

龍涯見得這等情狀,心知必是那蕭夫人房裡出了大事,情急之下將身一縱,攀在二樓欄杆上一翻身,已然上了二樓,掀開蕭夫人門外的門帘一看,只見蕭肅神色凝重,正摟著妻子柔聲寬慰,而那鐵塔似的耶律不魯此刻卻面容抽搐,雙眼發直,一臉驚怖之色死死盯著窗外!龍涯順著他的眼光望去,只見那洞開的窗口所對應的是一片白皚皚的山壁,而那山壁之上略低於窗戶下沿之處有一黑影,龍涯定睛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這屋中懸了兩隻燈籠,光線柔和,是以龍涯看得分明,那黑影竟是晚飯時才見過的卓國棟。只是此時,雙目圓瞪,面目扭曲,赤腳空懸,只著中衣,一隻冰錐穿胸而過將其牢牢釘在山崖之上,遍體血肉模糊,也不知是被什麼尖利之物抓撓成這般慘狀,只見胸腹大開,腸肚內臟流了一身,下淌的血水早凝成一條長長的冰掛懸在腰腹,死狀甚是恐怖!而最匪夷所思的卻是,那山壁與閣樓之間相隔十丈遠,之間並無任何相連之處,只有一片數十丈深的山谷,只見白雪皚皚,在這夜色中甚是醒目,窗外朔風席捲雪花飛舞,聲如鬼怪嚎叫,甚是怕人。

那卓國棟怎麼會這般慘狀死於那山壁之上?!

龍涯心裡打了一個突,心想那雜碎雖死不足惜,但這等情形也未免太匪夷所思。閣樓與山壁之間寬約十丈,世上斷然沒有人有這樣的輕身功夫可以凌空虛步而過,更何況還要背負那百餘斤重的卓國棟。若是自山壁下方攀爬而上,也是絕無可能。那山壁陡峭積雪自是難以攀爬,更何況是在風雪大作的時候。

然而屍身遠在山壁之上,自然也無法將其弄回此地詳加檢驗。縱然是等到風雪停止,將屍身弄下來,然此間苦寒,雖說可以保存屍身不腐,但早將屍身凍得青紫變色,也無法推測其具體死亡時間。晚飯時分卓國棟離席到現在,也有五六個時辰,也不知中間究竟還發生了什麼。

正在思慮之間,聽得腳步聲響,自是其餘的人都陸續到了。老曾先行入內,下意識地朝洞開的窗戶一張,自是一聲驚叫,癱坐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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