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平亂南蜉北冥興 赤鄴行獵

魘璃行獵的隊伍雖只兩百人之數,但都是曾經跟她一起參加過懷古道之戰的年輕戰士,一個個本就驍勇異常。不過這次都換了輕甲就錦袍,偏偏顏色又光鮮亮麗,看起來一個個油頭粉面,就連那些彪悍戰馬,也都一匹匹簪花披錦,恰似一班紈絝子弟出遊一般。魘璃攜了沅蘿一道,隨行的侍女倒是跟了百餘個,一路鮮花拋灑,派頭十足。異常高大的牛車頂如聚塔,是包綉鑲金嚴嚴實實的二十輛,車轎檐口上掛滿金銀鈴鐺,一路行來,都是叮叮咚咚,異常悅耳。

起初魘桀與璐王還頗為重視,但見這幫人在赤夢關一帶遊獵,還備了美酒佳肴,隨處飲宴,歌舞助興,一個個放浪形骸,倒是心頭暗喜,心想這樣鋪張,待她多逍遙幾日,便可以此為由去聖上面前參她一本,於是安排了些個探子,遠遠地監視,隨時上報。

魘璃一行人在赤夢關一帶逗留了一日,放鷹逐兔,而後便直接出了赤夢關,在赤鄴的廢土一帶遊獵,獵殺一種身形似犬,紅嘴紅眼白尾的,能在赤鄴廢土之上頑強存活繁衍的猛獸多即。

每每射殺,便只取皮毛,以竹框綳了,掛於隨行牛車車頂對開、倒翻出內頂的數十根橫杠之上,不知不覺已有百餘張,遠遠望去,就好像那輛碩大的牛車兩側長出來數十毛茸茸的紅色翅膀。

魘桀派出的探子暗中尾隨了幾日,聽得隨行圍獵的侍女在私下議論,說明昭帝姬要獵滿這二十輛車,足兩千張獸皮,送往北冥城,用於恭賀北冥城中龍隱閣落成之禮。

魘桀聽得發回的回報,這一直懸著的心算是落了地,尋思魘璃既然要湊這兩千張獸皮做北冥城的賀禮,這一出赤夢關,再去北冥城,少不得一個半月行程。既然魘璃不來羅唣,也就相安無事。於是揮揮手,讓手下通知探子繼續監視,如有異動,立即回報。

畢竟納賦之季,南蜉洲原本事務繁多,不用再分出心來留意魘璃,那倒省心了。不過對於魘桀而言,南蜉洲的事也不甚遂心。璐王回澧都述職之前也曾告誡過魘桀,不可動靜太大,最好採用借劍之法,讓藤州遺民對付沙幕遺民,而他則兩不相幫,自然不會授人以柄。然而沙幕與藤州兩部的遺民雖然時有衝突,但都還算謹慎,有各自的首領約束,並沒有鬧出大的爭端來。眼看著上一季沒能如願將那些沙幕的老弱婦孺驅趕出赤夢關,這一季少收了不少田賦不說,若是那幫矬子又故技重施,把糧食運去驚濤城換取下一季的容留令,就連補役賦也難免再吃一次大虧。只因這半年南川大營的賬目已經吃緊,魘桀便尋思這樣的局面若是再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說不得只有再推一把,於是招來親信細細吩咐一番……

卻說沅蘿隨魘璃出遊,這十餘日下來,先是隨著獵隊朝赤關方向走了三天,又一路繞行,極目之處只有暗紅土地上的一片荒蕪,時而風起,滿天都是像蓬鬆的雪花一樣暗紅的浮塵,飄搖在乾枯暗紅的野草之上。走過廢棄的城鎮市井,破敗落寞,無盡荒涼,觸目驚心。只有偶爾出沒的多即在斷井殘垣之間流竄,悠長而恐怖的嚎叫偶爾妝點這裡的死寂。

沅蘿不想看到這片紅色的廢土,因為這會讓她想起她曾經去過的,歸於死寂的藤州。

不一樣的顏色,一樣的廢墟。

然而一路上魘璃與侍衛們獵興正隆,她也不好掃興,直到在前路上又看到幾具當初被侍從們獵殺剝皮留下的多即屍首,方才反應過來這些天兜了個大圈子,又回到了距離赤夢關百里之地。

眼見夜色沉沉,侍衛紮好營帳,升起篝火、火盆,她身體雖比當初在風郡之時健壯許多,但到底畏寒,只得靠到火盆邊,心想若一直朝赤關走,這會兒只怕已出赤關,直接去北冥城了。這赤鄴廢土晝夜溫差頗大,又一片荒涼,不似赤夢關內的風物美景,而魘璃一路行獵,殺生剝皮,也非她所喜,眼見得那二十車獸皮將滿,便開口對魘璃言道:「璃兒,咱們要打的獸皮也快裝滿了,不如早些去北冥城吧。」

魘璃笑著揶揄道:「阿蘿催著出關,想是惦著暝哥哥了。距離上次暝哥哥回澧都述職,也才半月不見,就這麼日思夜想了。」

沅蘿臉上一紅:「那倒不是,只是這裡……過於荒涼,待久了難免有些不適。」

魘璃眼珠子轉轉,煞有其事地「哦」了一聲:「原來阿蘿並不曾思念暝哥哥,那麼我就叫人快馬加鞭趕去把暝哥哥攔住,就說阿蘿不想見他,叫他不必巴巴地趕過來了。」 沅蘿聽出魘璃在拿她打趣,又羞又急地在魘璃手上拍了一記:「也不知道跟哪個沒正經的傢伙學得這麼壞來。」 魘璃做了個鬼臉:「我跟瞑哥哥學的。」

沅蘿失笑,伸手在魘璃鼻樑上颳了一記:「才不是,暝才沒這麼多花花腸子,一定……一定是跟你那風流倜儻的鎮川上卿學的。」

魘璃垂首搖搖頭笑道:「他哪裡風流倜儻了?連情話都只有那兩句,說得都沒多少新意了。」

沅蘿笑笑:「你不是揭開他的面具看過么,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他很好看的,你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在發光。」

魘璃咬咬唇,耳朵微微有點燙:「他啊,什麼都好,就是太過迂腐了……」她湊到沅蘿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話,沅蘿一下子口吃起來,臉上全紅了:「你……你……哪有女孩家……」

魘璃臉上也飛起兩團紅雲,伸手把沅蘿差點失口說出來的話給堵了回去,有些慌張地「噓」了一聲。眼見沅蘿眼中也有些促狹之意,回想當日的事情也不由得好笑,兩人同時撲哧一聲,笑作一團,卻是女孩兒間才有的默契。

魘璃喏喏道:「結果也就……沒怎樣……現在他見我,若是過於親昵了,就開始躲了……好像我會吃了他一樣。」

沅蘿笑得打跌:「你們這對兒活寶,倒是有趣……」不過很快,她臉上浮起几絲憂慮,低聲道,「其實他不是怕你吃了他,只是……他知道你遲早要嫁給……」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還是沒有把那個名字說出來,而是伸手握住魘璃的手,「他怕一時歡愉,反而害你萬劫不復。璃兒,鷹隼是個好男人,不如……你們倆一起跑吧,去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不就可以長相廝守了?去哪裡都好,只要不落在那個人手裡……」

魘璃輕輕嘆了口氣:「那個人不可怕,做主定下這個婚盟的人才是真的可怕,我想跑去哪裡,都不會是安全的。」她勉力笑笑,「何況我還要幫瞑哥哥坐上儲君之位呢。」

沅蘿無可奈何地點點頭,情緒複雜、矛盾且低落。她當然希望在魘璃的襄助下魘暝可以成為夢川的儲君,但她很怕看到魘璃有一天真的落到時羈手裡受盡苦楚。她非常想看到魘璃與她所愛之人終成眷屬,幸福快樂,但得知魘璃並未與他有進一步的親密,內心深處卻又浮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知道有些東西錯了,但不知是從何處錯起;她也得到了更好的,但是這種好的感覺卻不太真實……好夢易醒,反倒是現在更為真實些。就像只有她和魘璃兩個人守著火盆,此刻的溫暖簡簡單單,是切切實實可以感知的,不夾雜其他。

魘璃看著火光在沅蘿臉上投射出的光影,肩膀碰了碰沅蘿:「你在想什麼呢?瞑哥哥嗎?」忽而眯縫著眼壞壞地笑著湊過去悄聲問道,「你們有沒有……」

沅蘿的臉紅了第二重,口吃著言道:「沒……沒有……」她伸手推開魘璃的臉嗔道,「沒羞沒臊的死妮子……」

魘璃正色道:「我是問你們有沒有再去澧都無憂坊喝酒看木人戲,你以為我在問什麼?」

沅蘿漲紅了臉,半晌才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木人兒:「這是上次你回琉璃城後,就我倆去無憂坊做的。」

魘璃笑嘻嘻地看著這個小木人兒:「唷,雕得真像,這不是瞑哥哥嗎?不對,怎麼只有一個,另一個呢?」

沅蘿憋出細如蚊鳴的一聲來:「在他那兒,等過些天去北冥城見到暝,你就看得到了。」

魘璃笑道:「就算我沒看到,也能猜到那個小木人是什麼模樣……」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得一陣展翅聲,一隻灰色的鷂子落在了她身後的車轎頂上,展開雙翅,露出腳上束著的一個小小的竹管來,也不避人。早有一個近身的侍從上前捉住鷂子取下竹管,抽出一根捻子,直接呈了上來。

魘璃展開捻子,卻是一條輕薄的絲絹,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幾行小字,是她事先安插在南蜉洲的探子傳來的信息。南蜉洲有變,因為一夜之間沙幕糧倉起火,損失慘重,而藤州遺民首領葉赫的小孫子參摩不明不白 地死在了火場之中,被燒為焦炭,沙幕與藤州的遺民即將火拚……

魘璃自打上次納賦之季見過烏伮,知道魘桀在對待沙幕遺民時的立場是什麼樣子,也就早預料到此番納賦之季必然有事,故而才會有此行的安排,想要在恰當的時機,以北冥城的浮土造田和新政,去吸引一些被魘桀所排擠,換不到容留令,不能再在南蜉洲立足的沙幕遺民,以充裕北冥城,卻不料陡然間南蜉洲鬧出這麼大的事來。

原本沙幕部族客居南蜉洲已有一千七百年,已經形成了一套內部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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