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明昭帝姬 澧都行

魘暝的帥帳之外,將要隨魘暝進澧都接受封賞的將領軍士早已集結列隊,威武剛毅,一片肅殺。當魘璃與沅蘿手牽手走過他們面前的時候,就好像是皎潔的月光照亮了刀鋒,然後婉約的青蔓溫柔了歲月。在經歷過殘酷的廝殺戰爭,鮮血的洗禮,再看到如斯美人的時候,人人心底都不約而同地浮起四個字:活著,真好。

帳中三人依舊是戎裝打扮,魘桀與璐王在客位坐定,臉上的神情並不好看,而魘暝的臉上也有幾分隱怒,似乎剛剛有發生過一些不愉快。

然而這樣的僵局也被魘璃與沅蘿的到來所打破。

魘桀的眼前一亮,沅蘿的美麗如同一灣春水,立時撫平了他臉上的不快,一雙眼睛落在沅蘿的臉上,再也離不開去。就連老成持重如璐王也不由得暗自讚歎,然而看清魘璃的髮髻之後,他的眉頭又沉了下去,捻須言道:「帝女這般打扮,怕是有所輕慢吧。」

魘暝見得魘璃與沅蘿雙雙而至,舒心的笑意驅散心頭陰霾,早已迎了上來:「本座的皇妹風華絕代,無論作何打扮,都是難掩尊貴氣度,又何來的輕慢?」兄妹連心,他當然能體會魘璃的良苦用心,微笑上下打量魘璃,「這樣很好,很美,璃兒是我夢川大洋之下最璀璨的珍珠,也是我夢川大洋之上最皎潔的明月。」 魘璃羞澀地笑了笑:「暝哥哥偏愛璃兒,當然溢美之詞不勝枚舉。」 魘桀的嘴角浮起一絲不屑,隨後起身走到沅蘿的身邊,笑道: 「大皇兄護短也不是一天兩天,倒是讓沅蘿帝女見笑了。自古藤州出美人,沅蘿帝女之美已然集造化鍾靈之神秀,卻是再多的言辭也無法形容的。」言語之間目光灼灼。

沅蘿有些驚慌地朝魘璃身邊靠,一邊尷尬地回應魘桀的讚美:「多謝二殿下抬愛……沅蘿只是普通女子,不敢當這等稱讚……」自打昨日初次相見,她就能敏銳地覺察到魘桀的眼光,有貪妄,有驚艷,這樣的眼光她並不陌生,就好像當初在瑸暉宮所有覬覦她容貌的男子一樣,不同的是那些人畏懼時羈之威,故而只能停留於眼和意。而眼前的魘桀則更接近於時羈,不僅有貪妄,還有把貪妄化為佔有的侵略性。這讓她很不安。

魘璃能感覺到沅蘿傳遞過來的緊張,只是稍稍挪移了一下位置,順勢將沅蘿推到魘暝身邊,故作促狹地笑道:「阿蘿當然不是普通女子,阿蘿是暝哥哥心頭的珍珠,心頭的月亮。」她一句話挑明沅蘿與魘暝的關係,便是不希望魘桀多作糾纏。

魘暝哈哈大笑,扶住沅蘿,伸手在魘璃鼻子上颳了一下:「人小鬼大。」他與沅蘿早已互通心曲,原本打算帶沅蘿回澧都之後,再尋合適的機會向父皇稟報此事,不想卻被魘璃一語道破,也就不打算再掩飾了,「時候差不多了,大家啟程吧。」

魘桀就好像讓人給抽一悶棍,想要發作,卻沒處發作。倒是璐王眉頭一沉,若有所思。

帥帳之外,魘暝、魘桀、璐王的坐騎都已經備好,另有一輛精雕玉砌的攏紗輦車,珠光寶氣,熠熠生輝。輦車前立著十六名挽輦的力士,一個個身形高大,肌肉糾結,異常神氣。

魘璃與沅蘿上了輦車,放下紗簾,外面的世界便影影綽綽,不甚分明了。魘暝、魘桀與璐王紛紛上了坐騎,並排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其後緊跟的便是力士拉著的輦車,再後面是有軍階和戰功在身的將士,依次列隊而行。而軍營之中,著已經擺開了豪放的酒宴,無數酒罈被搬到了酒宴之中,無數篝火之上炙烤著鮮美的肉食,為犒賞將士正做著最後的準備工作。

魘暝帶領著浩浩蕩蕩的隊伍朝著通往夢川首都的那條大道而去,魘璃與沅蘿坐在輦車之中,看著外面變換的場景,這輦車的車輪滾過白玉鋪砌的道路,伴隨著隨行軍隊整齊有序的步伐,傳遞出肅穆的儀式感。

在與海交接的地方是一片龐大的波濤凝固的寒冰,遠遠地引向海中那華美的城池。凝固的巨浪形成一個碩大的、碧綠的空洞,外面的海水滾滾波濤翻湧卻不能觸碰這裡的分毫。透明的冰壁之外,有無數五彩斑斕的游魚在追逐著行進的隊伍,穿梭在色澤斑斕的海底世界中。陽光透過冰面透射出縷縷光線,就像是行進在一塊碩大的寶石之中,何其壯美。

沅蘿透過紗簾看著這片前所未見的海底世界,驚詫於它的神秘與美麗。

魘璃的心裡卻是另一番滋味。這條道路她是第一次看到,因為上一次是幼時傷了魘桀被送出宮來,昏迷之中全無知覺,一晃眼都是一千年前的舊事。她並不留戀這條冰窟盡頭的地方,但是卻必須得回去…… 約莫走了一個時辰,眼前豁然開闊,一座巍峨的白色城池出現在眼前。無垠的廣場上人頭攢動,悠長的號角聲驀然響起,莊嚴肅穆之外還夾雜著無數人聲。大路兩旁夾道歡迎的夢川國民一個個臉上洋溢著爽朗的笑意,大戰告捷,這預示著又將會有數千年的安穩平靜,如何不讓人驚喜交加?他們在歡呼著魘暝的名號,讚美和祝福給他們帶來福澤的大殿下。

漫天花雨之中,魘桀與璐王的臉黑得像鍋底一樣。

沅蘿聽到外面的呼聲,又是高興,又是激動,搖著魘璃的手臂:

「璃兒,璃兒,你聽,他們都在喊大殿下的名號,他們都愛戴他……」 魘璃淺淺一笑:「是啊,暝哥哥原本就是民心所歸,因為真正為我夢川子民謀福祉的,只有他。」 沅蘿歪著頭看著魘璃,忽然開口說道:「不是,還有你啊,璃兒。」 魘璃一怔,然後笑著搖搖頭:「我所做的,只為暝哥哥,不為其他人。」

這個時候,輦車停了下來。魘暝翻身自吹雪麒背上躍了下來,高舉著雙手擺了擺,所有人都漸漸地安靜了下來,不明就裡地看著他們愛戴的大殿下。

「夢川的子民們,感謝你們的熱情與愛戴。」魘暝的聲音洪亮而沉穩,在這無邊的人海中不停地朝外擴張,響徹天地,「能夠達成三分六部戮原壯舉,帶來天道安寧的,除了我夢川無數犧牲性命、英勇作戰的將士,我們必須得感謝一個人。七百年前,她肩負著夢川的安危,作為質子遠離故土,成為風郡的宮囚。七百年後,她冒險前去忘淵締結盟約,還在戰場之上立下功勛,最終為我夢川帶來了安寧與和平!」

魘暝走到輦車旁邊,掀開紗簾對早已滿面淚痕的魘璃說到,「璃兒,是時候出來見一見你的國民,獲取你身為夢川帝女應有的榮耀。」 魘璃抹抹眼中的淚水,稍稍平復之後,握住兄長伸過來的手臂,自輦車上走了下來,隨著他走到了隊伍的前面。

所有的國民都不明就裡地看著他們,紛紛猜測著這位身著夢川皇室朝服的美貌少女究竟是什麼來頭。

魘桀的臉拉得老長,在他看來,讓這個血統不純的怪物招搖過市,難以容忍。而身旁的璐王卻一把按住了他的肩頭,悄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她的確有軍功在身,他要給她正名,以提高聲望也是合情合理,這個時候我們不能阻止,否則必失民心。」

在這個時候魘暝的聲音再次揚了起來:「夢川的子民們,請將你們的愛戴給予寐庄大帝的長女,我的皇妹夢川帝女魘璃吧!」

人們驚愕地看著立在魘暝身側的魘璃,看著她僅有簡單的螺髻裝點的頭顱,那裡沒有代表夢川皇室身份的雙歧靈角。許多竊竊私語在人群中窸窸窣窣,傳遞著困惑與狐疑。

一個稚嫩的童音在人群里響起:「媽媽,帝女為什麼和我們一樣沒有角呢?」孩子遠比大人誠實,童言無忌問出的是所有人的疑問。

「我……沒有角……一生下來就沒有。」魘璃開口說道,「我是夢川皇室之中唯一一個沒有角的皇室成員,可是我還是夢川的一分子,就跟在場的每一位夢川國民一樣,願意以我的一切,捍衛夢川的安定與榮耀。你們……能接受一個沒有靈角,普普通通的帝女嗎?」

「如果沒有魘璃,這裡的將士估計有一大半不能回歸故土,而是化為六部戮原上的白骨;如果沒有魘璃,我們會因為對抗風郡而孤掌難鳴,失掉我們全部的外疆;如果沒有魘璃,我們會面臨失去疆土之後難堪的窘迫。」魘暝緩緩地摘掉了自己頭上的頭盔,露出損折靈角的頭顱來,「現在魘暝也折斷了自己的靈角,難道魘暝就不再是你們的大殿下了嗎?你們敬仰的究竟是能給夢川帶來安定的夢川皇族,還是只是那一對彰顯權威的角?」

這一聲叩問擊打在所有人的心上,就如同醍醐灌頂。人群里的聲音開始七嘴八舌地響起:對啊,有沒有角有那麼重要嗎?

看看帝女的模樣,和兩位殿下長得多像啊!是她帶來了夢川的安穩,功在社稷…… 能守護夢川太平的,就是我們所敬仰的!

……

魘桀和璐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

很明顯,民眾對於這個沒有靈角,看起來平平無奇,卻又有著傳奇經歷的夢川帝女的接受程度遠超他們所預計的。甚至,沒有那光耀奪目的靈角,她與民眾的距離遠比一幹頭頂靈角的其他皇親國戚要來得容易接近。

很快,所有的聲音匯聚,所有人都在歡呼三個字:「璃殿下!」不是基於長幼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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