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息烽煙 南川大營

魘璃留意到鷹隼的沉默,抬眼看看他眼中複雜的神情,淡淡一笑又垂下了眼帘:「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而今也是形勢如此,不得已而為之。倘若你執意要現在去南川大營報訊,我也不會攔你。若是魘桀臨陣脫逃,放走風郡大軍,讓咱們失去這個反制風郡一改天道局勢的機會,我想又會回到當初互換質子尚且難求偏安的局面了……」

鷹隼回想起當初在瑸暉宮中那段短暫而險惡的時光,自不由得嘆了口氣,摟住魘璃的雙臂不由自主地收緊了一些:「那是萬萬不能的!」 魘璃伏在鷹隼懷中喃喃言道:「若是可以選擇,我寧願沒有出逃,就算永囚風郡禁宮,也好過看到征戰殺戮血流成河。只是……若是那般,我也不可能認識你……」話到此處,便閉上雙眼不再言語,不多時聽得她鼻息輕柔,已經酣然入夢。

長夜漫漫,星光如織,鷹隼的手指輕撫魘璃滑順黝黑的髮絲,垂首看著伏在自己懷中,此刻溫順如小貓一般的女子,疑懼參差,卻又愛憐交織,正是百味交雜,千頭萬緒早成了一股解不開斬不斷的亂麻…… 黎明時分,天柱方向陡然大亮,一朵絢爛的煙花綻放於天際,鷹隼輕輕搖醒魘璃:「是大皇子的訊號,蠻烏城已經取下了。」

魘璃凝視那片焰火片刻,伸手自懷中摸出一枚穿雲箭遙指天際,只聽得一聲刺耳的鳴響,一道金光直飛天際,順勢化為一片耀目的火花,將他們頭上這一片幽暗的天際照得異常絢爛。不多時,藤州方向也升起了同樣惹人注目的火花,兩相輝映,將還籠罩在黎明黑暗中的六部戮原照得亮如白晝。

「看來藤州外疆也已經盡在尅王掌握之中了。」魘璃面露喜色,將目光轉向十餘里外的南川大營,只見那裡已然人頭攢動,燈火紛繁,想來都被穿雲箭驚動。很快便見營中飛馳而出一大片黑壓壓的騎兵,朝她與鷹隼所在的方向而來!

魘璃抄手而立,見騎兵隊由遠及近,最初是以雁行陣疾奔,到了離此間二三里處便陣形一變,化作包抄之勢,等到了眼前,早已把她與鷹隼團團圍住。只見寒芒若織,卻是無數利箭在弦,夾雜著馬群的嘶吼踢踏聲,放眼看去卻是五六百人之多。不多時,一個武將縱馬出列,暴喝一聲:「爾等是何許人?膽敢在南川大營附近窺視,莫不是細作?」 鷹隼上前一步將魘璃護在身後厲聲喝道:「大膽!魘璃帝女在此,豈有爾等大呼小叫的餘地?」

那武將冷笑一聲:「什麼魘璃帝女,沒聽說過!」促馬到了近處看清鷹隼,方才臉色一變,連忙滾鞍下馬單膝跪地,「不知是鎮川上卿在此,末將多有得罪,請上卿勿怪!」言語之間甚是忐忑。

鷹隼怒道:「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還不快放下武器,迎帝女入營?如此怠慢,莫不是想掉腦袋?」

那一干軍士將領聽得此言,早驚得三魂不見七魄,紛紛下馬見禮,齊聲道:「小人不知帝女駕臨,有失遠迎,煩請帝女恕罪!」

魘璃嘆了口氣:「不知者不罪,吾雖為帝女,但少小便遠赴異邦為質子,也難怪你等不知,都起來吧。吾有緊急軍情要上陳二皇兄,無謂在繁文縟節上浪費時間。」說罷牽過坐騎翻身上馬。

那一干軍士將領忙躬身讓出條道來,鷹隼翻身上馬,緊跟魘璃朝南川大營而去,數百軍士列隊相隨,一時間蹄聲頻頻,沙塵四起。另有專人快馬加鞭奔回營中告知魘桀與璐王。

魘璃與鷹隼到了南川大營之外,便聽得號角聲聲,無數將士整裝而立,鎧甲構築成一片整齊有序的鋼鐵壁壘,而中間讓出一丈開外的空道,筆直地引向百丈之外大營中最為龐大的白色主帳。帳頂的帥旗上書 「南川」二字,兩個字中間是一團圓形的黑色印記,形如虯龍,這是南川大營的軍徽。

兩側的軍士們雖貌似謙卑地垂首而立,但一個個目光灼灼,如臨大敵,數百把青銅戈自空道兩邊的陣營里探出,在空中交疊出一連串平行的夾角,凸露的啄口寒光閃閃,叫人莫可逼視。

魘璃與鷹隼所騎的戰馬雖是北冥大營中的良駒,見慣陣仗,可惜被戈上的寒光閃花了眼,長嘶陣陣,卻無法前行。而那些青銅戈所架的高度,也根本不容許人騎馬而過。早有一名將領自大營緩緩而出,迎上前來:「恭請帝女下馬再行入營。」言語之間貌似謙恭,但神情卻頗為輕狂。旁邊的地上已經蹲跪了一名軍士,供魘璃踏腳之用。

鷹隼見狀促馬向前,對魘璃言道:「且讓微臣為帝女開路。」

「不必。」魘璃橫掃一眼眼前的南川大營精兵,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下馬威嗎?我倒想看看究竟是誰會比較害怕。」言畢拔出腰間的金翎劍,只見一陣極快的劍花閃過,那名將領所披的大麾也已被裁下一大塊卷在魘璃劍尖,列陣的軍士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那將領本是奉命一挫魘璃銳氣,不想眼前這嬌滴滴的帝女說動手就動手,劍光閃爍之中自是不敢動彈,大驚失色之餘卻覺著頭頂一涼,卻是原本罩在頭部的頭盔乍然一分為二,咣當落地。緊束的髮髻頓時散了開來,若干斷髮飄零,顯得異常狼狽。

魘璃的劍尖挑著布片送到那呆若木雞的將領鼻子跟前,冷冷言道: 「把馬眼睛蒙上。」聲音雖輕,卻自有一番氣度,半點讓人違逆不得。那將領只好取了布片手忙腳亂地將魘璃的坐騎雙眼蒙住,而後慌忙躬身退了開去。

魘璃早已收劍還鞘,神色冷峻促馬前行,朝著那層層交疊的長戈而去,似乎對那一系列明晃晃的利器全然視若無睹。任由蒙住雙眼的戰馬載著緩緩前行,離最前排的長戈越來越近。

持戈的軍士早已驚出一身冷汗,眼見魘璃雪白的脖頸就要撞上那鋒利的青銅戈,慌忙將長戈收回,放她通過,只見百丈長的戈陣緩緩瓦解。

魘璃不緊不慢地朝大帳而去,鷹隼如影隨形,偶爾將眼角的餘光掃向兩旁的將士,只覺此刻看來這些南川大營的威武將士的神情驚異敬畏交織。自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二皇子向來跋扈,如今對上這魘璃帝女,恐怕是棋逢對手。

魘璃促馬緩緩行至主帳外,才翻身下馬,那被她挑散髮髻的將領早已躬身上前,面帶惶恐之色拉開主帳的帷幕,恭送魘璃與鷹隼入內。

那主帳極大,方圓十丈,高六丈,頂上懸著一圈明光耀眼的琉璃燈。

營帳中間是一個巨大的沙盤,羅列的皆是六部戮原的地勢據點。遠處一道高約一丈的屏風將主帳格成兩個區域,屏風前安置著高出數階的主帥席位,階下兩邊還羅列著幾張椅子,最靠近主帥交椅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頭頂銀白色雙角,長須美髯面容清瘦的老者。

而主帥交椅上偌大一張雪白的獅子皮由椅背一直鋪到幾步階梯之下的地上,這把象徵著南川大營最高權威的交椅上坐著一個身穿雪甲,頭頂紫金角,冠插長翎,與她年紀相若的俊美少年,眉梢眼角頗有些飛揚的驕傲顏色。

魘璃立在那裡微微端詳,心想一千年不見,這魘桀原來長成這個模樣,半點兒時的影子也不見,雖說與暝哥哥一母所出,卻不怎麼相像。那眉眼倒是有幾分熟識,只是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而階下那老者卻是被封為璐王的皇叔寐璐無疑,只是一千年前要年輕許多。

就在魘璃打量璐王與魘桀之時,璐王與魘桀也在打量魘璃。

魘桀幼時吃過魘璃的大虧,素來無兄妹情誼,而今知道她回來,且是與大皇兄為伍,自然是容她不下,所以之前故意擺下陣勢想給魘璃一個下馬威,不想卻見派去的將領狼狽不堪地立在外面,自是吃了一驚。再將目光落在魘璃身上,見她一身戎裝,目光清冷,臉上儘是氣定神閑之態,全無半點謙恭之色,尋思著千年不見,此女雖稚氣盡去,出落得亭亭玉立,但骨子裡那股子對他這紫金帝嗣的輕慢卻有增無減,不免臉色陰沉。

璐王之前見得三處綻放於不同方向的焰火,便知是有人在互通消息,是以當有快馬回報是帝女魘璃駕臨之時,便在疑心是北冥大營的戰事有變。有這個顧慮,便不太贊成魘桀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奈何魘桀性情剛愎自用,且戈陣已然擺下,也有心看看這魘璃是何等人物,不想卻成了這麼個結果,見那倒霉的將領灰頭土面地杵在帳外,難免覺得魘桀此舉有幾分自取其辱的味道。而長幼有序,魘璃不尊上命,可見是來者不善。

鷹隼如何不知此時氣氛詭異,於是上前一步躬身向魘桀與璐王行禮:「微臣鷹隼拜見二殿下與璐王。」

魘桀微微頷首,將手指抬了抬:「上卿不必多禮。」隨後嘆了口氣,「不是說本座的皇妹魘璃到了么?怎不見人?」

魘璃心頭冷笑,心知這魘桀是有意要擺一擺皇兄的架子,挽回剛才被剝下的面子,於是上前循禮盈盈下拜,口裡道:「魘璃拜見二皇兄與璐皇叔,一別千載,見二位風采依舊,魘璃心中喜不自勝。」

魘桀轉眼看看魘璃,懶懶言道:「原來皇妹在此,為兄怠於軍務,幾乎忘了皇妹乃是天族凡裔,故而沒能一下子認出來,倒是有些貽笑大方了。」

魘璃平生最恨有人拿自己的出身說事,而今見魘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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