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說鉞帝 力說鉞帝

她的躊躇沒能持續多久,因為很快一名內侍從殿內出來傳召她入內覲見。事到臨頭多想也是無益,魘璃只得深深地吸了口氣,隨他拾階而上,到了門口就覺得寒氣森森。

大殿嵌在山壁之內,殿內別有洞天,方圓百餘丈,殿高十餘丈,頂上交錯的橫樑皆是黃金鑄就,起伏著無數煩瑣而的紋樣,或珍禽異獸,或威武軍士。地面也不知道是什麼金屬鑄就,光滑如鏡卻黑黝黝的,走在上面可以清晰地照出自己的容貌來,晃眼看去就好像是處於兩個正反相接,又全然一樣的離奇世界之中。唯獨是大殿正中央的直徑三丈的圓形地花跳出了黃金的質感,看起來就像是規則閉合的茶花花瓣,每一瓣都微微起伏圓潤,就好像是偌大一朵奇花平嵌在碩大的黑鏡之上,顯得異常典雅。而地花的正上方的圓形穹頂層疊上拔,露出高遠的一片星空,從下往上看就像是身處一口深邃寬闊的井中。

百丈之外正對大門的是一串寬闊而考究的金陛,將魘璃的視線引向梯歩盡頭的高台,只見一道雀屏一般的巨型屏風,十數丈高,頂天立地,金光燦燦教人無法正視。屏風前的高台上立著一張碩大的御案,御案後的龍椅與屏風渾然一體,鏤刻著無數糾纏的矯龍。一人身著金絲黃袍端坐在龍椅之上,懷裡抱著沉睡的鋣。由於相隔太遠,看不清容貌,只可以看到他頭上寶冠鑲嵌的寶石在灼灼生輝。

尅王立在金陛之下垂首而立,另有數十個內侍隨侍在側,一個個都顯得甚是謙恭。

魘璃心知龍椅之上的必定是忘淵國君鉞帝,自然也不敢失禮,只是躬身行禮朗聲言道:「夢川帝女魘璃拜見鉞帝陛下,願陛下萬壽康寧!」 大殿空曠,是以聲音可以很清晰地傳遞百餘丈遠,不過很奇特的是並無迴音擾亂視聽。魘璃正在奇怪,便聽得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言道:

「既是夢川帝女,且上前敘話。」聽起來感覺倒不是如何年邁。

魘璃垂首碎步前行,到了大殿中央的黃金地花處就覺得無形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阻擋自己前行,就如同當初在巒都的木靈殿附近一般,轉念之間已然偷眼見得前方的碩大屏風之後另有洞天,透過鏤空的碩大網眼依稀可見幾角飛檐聳立,看起來就和當初在巒都見過的木靈殿一般無二。想來那屏風之後的建築就是傳說中的金靈殿。

魘璃並不吃驚,天道六部皆有各自敬奉的尊主,所以也必然會有這麼一座靈殿存在。只是有天界最強的結界在此,魘璃不得不停住了腳步,垂首言道:「只因魘璃體質特殊,倘若再前行只怕會失禮於陛下,是以請陛下允許魘璃暫留此間敘話。」

鉞帝微微沉吟道:「罷了,且抬起頭來。」 魘璃依言而行,站直身子和高高在上的鉞帝對視,卻發現那鉞帝的年紀與尅王相若,比想像中年輕許多,五官俊逸,美髯長垂,細長眉眼與鋣頗為神似,只是看起來面色青白,唯獨是眉心一片金赤。

鉞帝仔細打量魘璃隨後開口言道:「朕曾聽說夢川有位凡女所出的帝女,一直留在風郡為質子,而今看來想必就是你了。風郡守衛甚嚴,你是如何離開風郡?」

魘璃笑笑:「那就是一段很長的故事了,而今最重要的是鋣也得以平安回歸故土,權當是魘璃為陛下獻上的見面禮吧。」

鉞帝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魘璃:「見面禮?恐怕這見面禮收得並不安穩。而今龍鳴鼓響,大戰在即,忘淵夢川雖比鄰,但並無多少深交,如無所圖,你也不會冒險將鋣帶回來。」隨後開門見山地說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魘璃拱手道:「既然陛下如此直接,魘璃也不再拐彎抹角,此番冒昧前來除了護送皇子鋣回國之外,乃是奉父皇之命,為陛下獻上一份大禮。」

「哦?」鉞帝的眉毛微微一揚,「不知帝女所說的大禮是何物?」 魘璃嘴邊露出一絲微笑:「就是六部戮原之中原屬沙幕的大片外疆。」

鉞帝哈哈大笑,許久方才言道:「原來帝女還很會說笑話。沙關之外的疆域自從沙幕覆滅之後就無人主理,近千年來已為風郡騎兵巡遊之地。不知帝女憑什麼把那片土地送予朕?」

魘璃朗聲言道:「沙幕覆滅多年,沙關之內乃黃沙死地已是無可奈何,但沙關之外那片土地卻頗有可為,何況並無任何金科玉律規定其為風郡所有,因循地利,歸陛下版圖亦無不可!天道六部而今雖只剩其三,但風郡歷來有一統天道的野心,對夢川、忘淵皆是不利。今魘璃前來,希望夢川、忘淵可以結為同盟,共同對付風郡。戰事得力,便可一改風郡駐兵雄霸半壁六部戮原的局面。到那個時候,夢川、忘淵兩部皆可得利,陛下可駐兵沙關擴充版圖,而我夢川也可取赤鄴外疆,從此三分六部戮原,與風郡分庭抗禮。如此合作可謂雙贏!」她字字鏗鏘,言語之間也在小心留意鉞帝的神情。雖然鉞帝不動聲色,但提到三分六部戮原之時,鉞帝眼中乍現的一抹興奮之色卻瞞不過她的眼睛。即使他掩飾得很好,也看得出來他對此很感興趣。

魘璃心想,既然他對此感興趣,此事總算有了一成把握,想到此處,心中微微一寬,卻聽得鉞帝一聲冷笑:「這就是帝女的厚禮?……」繼而臉色一變目露凶光,「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居然把如意算盤打到朕的頭上!我忘淵與風郡歷代交好,豈會被你三言兩語挑撥離間?」

魘璃心頭一顫,心想此人果然喜怒無常,於是拱手言道:「陛下息怒,魘璃並無挑撥離間之意,只是希望在陛下面前擺清利害。縱然昔日忘淵與風郡交好,但時移世易,早已是另一番局面。陛下身處忘淵,或許未能覺察他人的險惡用心,而魘璃與鋣一道被囚瑸暉宮中多年,所見所聞絕非如此……」

「閉嘴!」鉞帝大喝一聲,雙目之中儘是蕭殺之意,「朕已經說過不會再聽你賣弄口舌之利!看在你將鋣救回的分兒上,朕不追究你私闖鎏金城之罪,速速回夢川去吧。」說罷示意尅王領魘璃出去。

尅王見鉞帝動怒,心下也頗為後悔將魘璃引來,於是走上前來沉聲道:「聖上有命,請帝女離開!」

魘璃見狀也不由心頭不安,但一想到這是唯一的契機,便將一切豁了出去,繼續言道:「最初風郡皇室對鋣的確禮遇有加,然則自藤州覆滅之後……準確來說自金靈尊行蹤不明之後,他們對鋣的態度已經全然不同。尤其是風郡太子時羈更是處處為難,鋣雖貴為忘淵皇子,處境卻極是艱難,倘若陛下不信,大可等鋣醒了,一問便知!」

鉞帝的面色愈加難看,沉著臉揮袖命人將魘璃架出去,兩名隨侍階下的內侍早快步奔了上來,不由分說一人挾住魘璃一隻臂膀,便要將魘璃拖出殿去!

魘璃一面掙扎一面繼續喊道,「昔日藤州覆滅的真相我想陛下應該比魘璃更清楚,誰人基於何等目的對喪失尊主庇佑的部族痛下殺手?而今藤州外疆落入誰人掌中便可見端倪!現在忘淵與夢川境遇相同,皆是已無依憑……」言語之間她已被內侍拖行數十丈遠。

魘璃心中焦急,早已顧不上其他,雙臂扣住兩個內侍臂膀一扯,兩個內侍的腦袋早重重地撞在一起,頓時啊呀兩聲栽倒在地,半晌爬不起來。

魘璃一得自由,忙飛奔回大殿中央拜服於地,繼續言道:「風郡對忘淵的故舊之情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陛下明知而不早作打算,難道是想坐以待斃?」

「大膽!」鉞帝的一聲怒喝帶起一陣類似雷鳴的迴音,在大殿之中轟鳴。休說是一干內侍,就連身份尊崇的尅王也變了臉色,蹭一聲拔劍出鞘架在魘璃頸項,對暴怒的鉞帝垂首言道:「微臣已將這不知死活的女子押下,請陛下息怒!」

魘璃直覺頸之上利刃寒氣逼人,如何不知拂逆龍鱗生死只在一線間,但此時此刻不容她有絲毫退縮,只是用更大的聲音言道:「魘璃所求並非只為夢川,所謂唇亡齒寒,只怕一旦夢川戰事失利,風郡下一個要對付的也必然是忘淵。到那時陛下必定是孤掌難鳴!」

鉞帝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面目愈加青白,雙目盯著魘璃眉宇之間殺機已現,只是咬牙道:「依你所言,朕豈不是要感激你?」 魘璃應道:「魘璃絕無此意,只是希望陛下明白,而今的局勢所定,擺在陛下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和夢川結盟強國擴疆,二是以千秋國祚換苟安一時,陛下英明,當知如何抉擇!」

鉞帝盛怒的臉上反而露出一絲冷笑:「你說這麼多不外乎就是想拉朕下水,若是朕當真與夢川結盟,少不得會得罪天君,為忘淵惹來無妄之災。」

「與其說是怕為忘淵惹來無妄之災,還不如說是陛下擔心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吧?」魘璃伸手緊緊扣住尅王架在脖子上的長劍,鮮血從指縫間蔓延而出,但臉上卻無半點痛楚之色,「魘璃入忘淵之時,見得郊野桑田零落,忘淵泱泱大國,國民何止百萬?然土地多為礦藏,就憑郊野那些零零星星的農田,更本不能養活全國的子民。若得昔日沙幕外疆,則可解果腹之困,減輕對商貿的依賴。這些年來,貴國的兵器生意雖可支撐國計,但子民生計卻被牢牢握在他國手中。長此以往,也不過淪為他國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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