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天獄怨 舌戰

篤定了之前的揣測,時羈抬眼與高高在上的國君交換了一下眼色,懶懶言道:「好一支『流蘇』,可見貴國對魘璃帝女的看重。只是…… 近來本座聽聞貴國頻頻作動,既自忘淵進了大批兵器,還對滯留貴國境內的流民大肆收編入伍,如此這般,恐怕又有些置帝女的安危於不顧的意味了。」

夜亭山原本已於魘璃下首的空位坐定,見時羈開門見山地提及此事,只是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太子殿下這個玩笑可開得過了。敝國的確是更新了一批兵器,但也只是循例替換舊的兵器,敝國向來重視與其餘部族的和平,豈有異動?而收編流民……自打當年的天道大劫以來,赤鄴、沙幕、藤州三部相繼覆滅,殘餘的族人不得已流亡異地,不僅敝國有,貴國與忘淵都有。昔日天君也曾認可各部收容流民,妥善管理,以免生亂。蓋因流入夢川的流民數量過大,唯有收編入伍,才可安一方太平。」

「好個巧言令色之輩!你以為招募一批烏合之眾,就能對抗我風郡百萬大軍嗎?」一個凜冽的聲音驟然而出,緊靠時羈下首座位上的一人拍案而起,卻是風郡國君的第四子時翔。

魘璃眉毛微揚,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面色陰沉的時翔,心想早聽說風郡四皇子久歷軍中,秉性尚武好戰,可比起那時羈來,到底還是沉不住氣。何況國君與身為太子的時羈都還沒發話,就這麼直接地拿兵力要挾一方使節,頗有僭越之嫌。想來是在儲君爭鬥中敗於時羈,多少是有些不忿的。所以在群臣面前,刻意立上這麼一桿主戰的旗幟。如此看來,這風郡也非抱作一團。

時羈冷哼一聲:「四皇弟慎言!夢川與我風郡本是兄弟之邦,就算有什麼罅隙,只要解除誤會,還不至於妄動刀兵!父皇尚未發話,你急什麼?」

時翔雖不忿,但懾於國君的眼光,也不敢在大殿之上與時羈針鋒相對,唯有忍氣吞聲,順勢坐下,抬手灌下一大盞酒。

夜亭山依舊是循禮拱手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萬事皆以和為貴。」

時羈微微一笑:「和與不和,還得看使節能否給我們一個可以信服的解釋。」

夜亭山微微頷首:「流民之事,實是無奈。嚴格來說,流民並非我國國民,只是客居,以徭役換取滯留資格,這在貴國和忘淵都是如此。」 時羈「嘖嘖」兩聲打斷了夜亭山的話:「但風郡也好,忘淵也好,一向都是一戶三丁抽取流民入伍,唯獨夢川採納一戶一丁以耕補役制,這難道不是流民大量流入夢川的根源?」

夜亭山一時語塞,卻聽得魘璃笑道:「一戶一丁以耕補役制乃是當年水靈尊定下,乃是限定一戶至少抽調一丁入伍,而其餘可以耕作收穫補償徭役,意在減輕夢川境內流民的負擔,至今已然實施了接近一千五百年,以往天君尚且贊同,為何今日太子殿下會以此來興問罪之師呢?」

時羈轉眼看看魘璃,嘴角浮起几絲冷笑:「然而這些年來夢川流民數量大增卻是不可爭辯的事實。以往夢川以漁獲為生,而今逐步轉為農耕,更鼓勵生育,想來不出百年,本國國民人數也會暴增。如此循環,真能如使節所言以和為貴嗎?」

魘璃嘆了口氣:「這些都屬夢川內政,太子殿下未免操心過頭了。就算日後夢川如何壯大,也依舊會自給自足,難不成還會興兵起亂不成?昔日天道大劫便是因戰亂而起,余以為當今世上不會有人願意重蹈覆轍。」

時羈目光炯炯,落在魘璃臉上:「沒錯,何況帝女還駐留敝國,若是什麼風吹草動驚了帝女芳駕,可不太妙。」

魘璃微微一笑,露出一溜潔白的牙齒,一字一頓地輕聲言道:「這魘璃倒不擔心,只要風郡國主顧念兩部的友邦之情,夢川方面又有二皇子翱從中斡旋,自然是天下太平。」

時羈不再言語,只是眯縫雙眼看著魘璃,有些恨得牙癢,卻無處抓撓的感覺。而此刻一直沒有言語的風郡國主終於開了口:「這些事也不急於一時,使節挾厚禮遠道而來,想必舟車勞頓。且先入座,進些酒食。」說罷拍拍手掌,早有兩列樂官魚貫而入,一時間絲竹聲起,悠揚悅耳,卻是夢川的傳統曲目,恰如高山流水。十數個美貌舞姬踏著樂曲的節拍飄然而入,翩翩起舞,一時間寶殿上鶯歌燕舞,無限旖旎,全無先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夜亭山拱手為禮,回位坐下,繼而舉杯相敬風郡君臣,以答謝款待。而後對風郡國主言道:「尊敬的陛下,您的盛情款待本使銘記於心,只是此番前來,還有一件要緊的事兒,希望陛下能夠應允。」

風郡國主奇道:「不知是何事?」

夜亭山言道:「此事與貴國二皇子時翱有關。二殿下到夢川七百年,雖生活安逸,但不免思鄉情切……是以我主命我前來風郡,向國主求取風郡獨有的金蜀黍的種子回夢川栽種,以慰藉二殿下的思鄉之情。」

此言一出,原本神情自若的風郡國主頓時臉色大變,就連那神情傲慢的時羈也瞬時間面色鐵青!而夜亭山倒是眉目之間露出幾分鎮定自若。

魘璃很敏銳地捕捉到這一瞬間的不尋常,心念急轉之下,一個猜想驀然浮入她的腦海之中。金蜀黍的種子雖是風郡獨有,但並非什麼名貴的物事,若是夜亭山要取,著人去市井間就可以買到,犯不著在這朝堂之上提這樣的小事。很明顯,重點不在種子,而是在那身處夢川的二皇子身上。以風郡國君與時羈的表情來看,似乎懊惱不甘居多,似乎是什麼要緊的事情事敗……莫非是時翱策划出逃,已被擒下另行關押?若是如此,目前一連串的事也就完全串聯起來了。雖說四皇子時翔的態度不能代表風郡國主的意向,但風郡在計畫撤回質子,很明顯是為了避免開戰之時會投鼠忌器;正因為有這個計畫,所以才會增加囚宮的守衛,可惜的是做足了功夫,偏偏卻失敗了。夜亭山來得快,所以風郡並不知道夢川發生的事,這個時候拋出這個消息,無異於掐住了風郡發兵計畫的脈門。只要風郡還顧念著時翱的性命,就不會發兵。而夢川……看來夢裡那個白衣小女孩的話沒錯,這就是轉機!想通其中的關隘,魘璃緩緩地吐了口氣,嘴角浮起幾分欣喜,一抬眼正迎上時羈一雙陰翳的眼睛。但很明顯,這個打擊不小,時羈幾乎快要氣瘋了。今日一行,可謂收穫不淺。

不過事情的發展依舊是有喜有憂,畢竟日漸強盛的夢川,與一直鼎盛的風郡,還是有一定差距的。而且真到了那一天,夢川要面對的不僅僅是風郡,還有背後的天君。天君本就是風郡皇族膜拜的尊主,昔日的風靈尊提恆。而今雖然坐擁六道,但親疏有別是必然的。否則風郡也不會跋扈至此……

一段不短的時間裡,正德寶殿里鴉雀無聲,儘管風郡群臣未必都能從那隻字半語的晦澀辭令里探知局勢的發展,但那一段難堪的冷場使得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暗自屏住呼吸。

風郡國主到底還是老成持重,在穩住心頭的懊惱之後,哈哈笑道:「這有何難?著人挑選上佳的金蜀黍種子,待使節回國之時一併帶回便是。」

夜亭山拱手為禮:「如此便多謝陛下厚賜了。」言畢舉杯相敬風郡君臣,正德寶殿里總算稍稍緩和氣氛。

魘璃也起身祝酒,而後放下杯子對夜亭山問道:「使節遠道而來,不知會在風郡停留多久?」

夜亭山躬身應道:「回帝女,下官此番前來會停留足月。」

「如此甚好。」魘璃頓了頓,「本宮正好有些禮物要勞煩你帶給大皇兄,待下個月你啟程之時,還得勞煩你入宮一趟。」

「有什麼寶貝物事,今日不可交付使節的?」時羈的語調頗有些耐人尋味。

「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物事。大皇兄軍務繁忙,還能記得魘璃生辰,魘璃身在異鄉,或許終其一生都無緣再見兄長尊面,也唯有親手綉制一個香包送給兄長,聊表心意。」魘璃淡淡一笑,「不是這樣的小事也得勞煩太子殿下煩心吧?」

時羈冷笑一聲,不置可否,心中卻想他日交接之時廣布眼線,就算你有什麼古怪,也一樣無所遁形。

既然早有準備,時羈自然懶得再在此事上糾纏,於是開口對夜亭山言道:「自古以來天道諸部都是兄弟之邦,貿易互通,也算繁榮昌盛。然而近幾年來貴國私下降低了與忘淵的交易籌碼,也未免壞了規矩。適逢使節到來,也該為此有所解釋才是。」

夜亭山笑道:「這些年來夢川漁獲頗豐,如不及時消化,只怕也只能腐壞庫中,折價交易也是情非得已。再說,貴國與我夢川的交易又何嘗不是如此?昔日貴國出產的一枚驅風鼓帆的風螺,可助我夢川一艘漁船乘風破浪,但而今卻得兩枚才可驅動帆船,難道就不是同出一轍嗎?」

時羈笑道:「自天道大劫以來,天界生機衰減,風螺御風之力減弱又有什麼奇怪的?」而後眉毛微揚,「莫非使節以為這也是我風郡刻意所為不成?」他有心刁難,自然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借題發揮的機會。

魘璃這七百年來,已然與其打過無數次交道,如何不知時羈心頭的盤算,於是開口笑道:「方才國主才言道使節遠道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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