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天獄怨 朝堂

宮門咂咂開啟,門外的長廊左右已經各自排列著手執鉞斧,身著鎧甲金翎的禁衛軍,一個個矯健肅然,頭盔上的面罩放下,全然看不見臉。這是風郡皇城中最精銳的部隊金翎衛,直接受命於風郡太子時羈。

魘璃仰著頭自隊列中央的走廊穿行而過,眼角的餘光掃過兩旁如雕塑般矗立的金翎衛,這樣的陣勢,每次出宮之時都是如此,只是人數似乎比往年增加了一倍!

為何會如此反常?難道……

魘璃心念一動,很明顯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使得風郡加派了看守囚宮的人手,想來今日應是不虛此行。就在她心中盤算之時,背後一個張狂又帶著三分戲虐的聲音說道:「看看這是誰來了?如此光耀奪目,莫不是夢川飛來的藍鳳凰?」

魘璃心頭驀然騰起一股怒火,但很快壓下來回過頭去。她知道那是誰。

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抄手而立,金冠聳立,寶甲鎏光,一襲大麾加身,腰懸三尺寶劍,即使藏於那鏤金劍鞘之中,也掩飾不住那劍的凜冽殺氣。或者,這殺氣更多的來自佩這把劍的人。這人的容貌很是俊俏,只是眉目之間瀰漫著著一股暴戾張狂之氣,暴戾來自久歷沙場,真正見過血的人獨有的沉澱;而張狂卻是寫在他眼中的每一個浮光之中的。就算是坐擁風郡天下的國君,也不曾有這樣的眼神。

這就是金翎衛的主人,風郡的太子時羈。

時羈臉上帶著嘲弄的微笑看著臉上隱隱浮動著怒氣的魘璃,就好像一個頑劣的惡童在注視著關在籠子里的小鳥。關在籠子里的鳥越氣急敗壞,也就越好玩。若只是瑟瑟發抖,反而索然無味。

魘璃身邊的宮娥們紛紛躬身行禮,面對這麼一個暴戾張狂的主子,稍有不慎就可能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魘璃冷冷一笑:「原來是太子殿下,貴國太重禮數了,竟然偏勞太子殿下專程前來。」

時羈打了個哈哈:「這是必然的,越是珍禽異獸,就越不放心假手於人,若是不小心傷到那身漂亮羽毛,豈不可惜?」

魘璃嘆了口氣:「事事親為是好,但若不慎讓鳥兒啄瞎了眼睛,也只能嘆一句自作自受、與人無尤。」聲音雖不大,但言語之間自有一股子傲氣。

「有意思……」時羈微微眯縫眼睛,眼前的這個夢川帝女是唯一一個膽敢和他針鋒相對的宮囚。似乎在這個女子的腦子裡根本沒有害怕這兩個字。何況她的狂傲並非只是逞口舌之快,在過去的數百年的多次衝突中,已經用她的實際行動詮釋了什麼叫不計後果以卵擊石。雖然次次敗北,但很快又會捲土重來,骨子裡的執拗就像是一柄折不斷的劍,有著華麗精緻的劍鞘,也有著犀利冰冷的劍鋒。

魘璃不無嘲弄意味地露出三分笑意:「是嗎?太子殿下,本宮不介意在此耽擱,只是讓貴國國君久候,興許也不是那麼有意思。」

時羈瞳孔猛地一縮,伸手重重地扣住魘璃的手腕,沉聲道:「好大的膽子!你知道拿國君來壓本座的人有什麼樣的下場?」

魘璃手腕吃痛,卻半點也不掙扎,只是冷冷笑道:「太子殿下的太傅為此丟了一截舌頭。怎麼?莫非太子殿下也想割掉本宮的舌頭嗎?」 時羈頓時氣結,對於不馴的質子雖可懲戒,卻不可有大的損傷,否則風郡被派去夢川的質子勢必難逃報復的厄運,不巧的是那個質子正是他同母所出的弟弟,風郡的二皇子翱。雖然他的父皇膝下有不少皇子,但與他同脈連枝的,就只有翱一個。很明顯,眼前這個膽大妄為的女子很懂得拿捏他的這塊軟肋。

時羈目光灼灼盯著魘璃清冷的雙眼,又是惱怒又是莫名興奮,就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這是種什麼樣的情緒。就這麼僵持許久,時羈鬆開了手掌,揚聲喝道:「都愣著作甚?送魘璃帝女去正德寶殿!」

周圍的宮娥們如夢初醒,紛紛簇擁魘璃沿長廊行進。而時羈與其近身的一隊金翎衛緊隨其後,一致的步伐使得盔甲的磨礪聲錚錚作響,整齊劃一。

魘璃雖不曾回頭,卻也能感知身後那兩道含怒而專註的目光。雖然有些毛骨悚然,但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那個暴戾的男人就像是一種瘋狂的野獸,有著兇殘的秉性,也有著敏銳而多疑的嗅覺。若是她露出一絲膽怯,興許會招來更大的麻煩。而韜光養晦,謹言慎行,也不過讓他疑心更重。而今的局勢雖不明朗,但很明顯是發生了什麼事,才會使得這座囚宮加派了人手,若是再讓他有其他想法,反倒不利於將來逃脫。還不如大鳴大放,讓他以為自己是個不識時務,只會端著夢川帝女架子的魯莽女子,如此錯覺才會使得他掉以輕心。這戲都演了幾百年了,早已駕輕就熟。

長廊的盡頭是一片寬闊的廣場,黑玉為磚,烏木築樓,遠處的亭台樓閣看似一層層精緻的墨色剪影,在初春的陽光下隱隱發亮。一座墨色的輦車停在長廊之外,垂掛的紗幔如同影影綽綽的輕煙,而輦車前還有十八個挽車的力士躬身而立。一個宮女一溜小跑奔了過去,撩開紗幔,從輦車上端下來一個紫檀踏蹬。

魘璃在兩個宮娥的攙扶下踩著踏蹬走上輦車,眼角的餘光見得有一個金翎衛士小心地牽過一頭碩大的、牛身人面、虎齒人爪、腋下生目的怪獸,只見一對碩長彎曲長角泛起青白品色,隱在一大捧張揚的青色鬃毛之中。張牙舞爪之間發出如同嬰兒哭泣一樣的鳴叫,震耳欲聾。

那時羈將身一縱,穩穩噹噹地落在那怪獸背上,雙腿一夾,那怪獸頓時失了先前的氣焰,老老實實地邁步前行,行到輦車之前低下頭來看看正注視著自己的魘璃,眼神既無禮又張狂。

魘璃如何不知這眼神的意味,只是順勢翻了白眼,伸手拉下輦車的紗幔。傳說中,這個叫時羈的男人跨騎著鯨吞萬物的凶獸饕餮,在一場又一場征戰廝殺中成就風郡第一勇士的名號,並在十數個皇裔中脫穎而出,成為風郡的太子。可想而知,這是個很危險很難纏的敵人。

時羈也不去理會魘璃的反應,只是抬起手擺了擺,跨承那碩大的怪獸緩緩朝遠處的宮殿行去。身旁早有心腹會意,曼聲喊道:「起駕!」 力士們躬身拉動輦車緊隨其後,金翎衛和宮女們擁著輦車而行,里三層外三層,魘璃目光所及,除了數丈之外跨騎怪獸的時羈外,儘是黑壓壓的人頭,無形中帶起一股強烈的壓迫感,甚至隱隱有些作嘔的不適感。

她知道,時羈是故意的。

無論是她身上這一套可笑的朝服,還是這麼人頭攢動的押送過程,都是他刻意安排。

別說是人,就算是饕餮那樣的凶獸,被壓得久了,也會不由自主地彎下腰來。顯然他是箇中高手。想來在他看來世間萬物只有兩種,一種是馴服的,另一種是尚待馴服的,而她,在他眼裡無疑是後者。

正德寶殿位於風郡皇城的正中央,殿高十丈,烏黑髮亮的原木精心雕琢,層巒疊嶂一般的勾檐斗角下懸著無數金光閃閃的編鐘,每當風穿過檐下的時候,便發出整齊劃一的叮咚之聲,萬鍾齊鳴,自有一番莊嚴肅穆。一道寬約十丈的高高台階連接著高處的殿堂和下方的廣場,輦車到了此處自然是無法再攀升而上,簇擁輦車的侍衛、宮女以及挽車的力士紛紛列隊而立,神情肅然。

時羈翻身跳下饕餮,轉頭看了輦車一眼,徑自舉步拾階而上。專司照管饕餮的侍衛早躬身將饕餮牽到一邊,而後兩隊近身的金翎衛快步前行,緊跟時羈身後。那一片金色戰甲在陽光下顯得分外刺眼。

魘璃微微眯縫眼睛,看著那時羈和兩列金翎衛的背影,心想起初只顧著對付那時羈,倒是沒留意到此事。才不過一年,時羈手下的金翎衛的戰甲似乎又換了新的。風郡雖地大物博,但於金屬之物卻所藏不豐,料想又是從忘淵獲得。兵不離甲,既然連戰甲都更新了,想來也進了大批新兵器。金翎衛專司皇城內安,少有交戰損耗,連他們都換了兵器戰甲,恐怕外面的大批軍隊也自然不會落下。窮兵黷武可見一斑,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就在魘璃心念急轉之時,輦車旁邊隨侍的宮女挽起紗幔,安放踏蹬,躬身道:「請魘璃帝女下輦。」

魘璃也不言語,只是微微抬手,任由宮女誠惶誠恐地將自己攙下輦車引向寶殿的高梯,一步一步緩緩而上。心想當年天道大劫以來,雖說夢川、風郡和忘淵三部沒有直接損失,但今日之天道早已非昔日那萬物滋生的天道。昔日奇花異果遍地,任人予取予求,而今滿目荒涼,尋常天人就算是最簡單的果腹,也得如同下界的凡人一般刻苦鑽營。風郡後疆廣袤,又用季風與夢川交換雨水,農耕所得頗豐;夢川坐擁汪洋,有豐富的漁獲可養活一部子民;倒是忘淵處於深谷,不利耕作,唯有以地底出產的金屬與夢川風郡兩部交換漁獲農作物,如此也正是忘淵國力不及夢川風郡兩部的原因之一。既然風郡能掐著忘淵的脖子,那麼這樣大規模的備戰自然不是針對忘淵!想到此處,魘璃倒抽了一口冷氣,而後又定定神,心想興許是自己想得太過,事情可能不會那麼糟糕……

不知不覺,已然到了階梯頂端,走過一片八丈寬的平台之後,正德寶殿的大門已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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