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 崑崙墨珈

冬至。

汴京入夜,雖無朔雪風寒,然更深露重,街上早沒了行人。

魚姬待明顏放下門扉,關好店鋪,便吩咐她下去休息,自個兒移過櫃檯燈籠,摘下紗籠,用銀簪子挑了挑燈芯,那火苗晃了晃,燃得越發旺盛,店堂里頓時亮了幾分。

明顏知道魚姬還要撥動算盤清一清白天的賬目,於是伸伸懶腰穿過迴廊,行到半路就聽得院中藏酒的角落窸窣作響,心想莫不是那疲懶狐狸又遁將回來打那酒水的主意?

正要高聲呼叫「抓賊」,卻聽後院外面一陣人聲噪雜腳步零碎,更夾雜咣咣作響的銅鑼之聲,寒夜之中分外刺耳,聽得仔細,喊的也是「抓賊」二字!

明顏不覺啞然失笑,心想這臭狐狸倒是越活越回去,正要開口奚落一番,就聽有人急促拍擊後院柴門,呼喝之聲很不耐煩。

「還不去開門?」魚姬不知何時已放下賬本立於她身後,卻是換了一襲睡裳,髮絲披散肩頭,一副已然就寢的模樣。

「哦。」明顏心中嘀咕,一面回應,一面走到門口拉開門上的木栓,門剛開出一條縫,就擠進幾條大漢,手持鋼刀火把,看那身打扮,卻是衙門的差人。

最先進門的那個衙差好生無理,口裡喝斥:「閃開,閃開……」順手一推,明顏一時沒有防備,差點摔著,心頭驀然火起,正要上前質問,就見門外陸陸續續擁進來十來個衙差,都是鋼刀在手,舉高火把四處遊走尋覓,似乎在找什麼人。

院落本不小,但一下子竄這麼多人進來,依然擁擠不堪,加上火把密集,鋼刀雪亮,晃得院內亮如白晝!

適才推搡明顏的衙差想來早習慣官爺的架子,見魚姬立於一邊未有舉動,就粗聲喝問道:「你倆人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裡做什麼?」

明顏又好氣又好笑,一旁介面道:「這可是我們自家的院子,你們半夜三更闖進來,倒還理直氣壯了?!」

那衙差被搶白一番,好不著惱,高聲吼道:「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我等乃是奉上命捉拿要犯,你二人在此諸多阻擾,可是想要包庇要犯?」 言語呼喝之間似要上前動粗。

就在此時,一隻大手在其背後拍了拍,衙差氣焰囂張,猛地轉過頭去,「拍你娘的——」誰知看清身後之人,頓時矮了三分,即將爆出口的渾話也立刻吞了下去,滿臉堆笑點頭哈腰道:「頭兒,您老這邊請吶……」 魚姬不覺啞然失笑,「好大的官威啊,龍捕頭。」

來人哈哈大笑,火光照出一張神采飛揚的臉來,正是這傾城魚館的常客,京城第一名捕龍涯。

龍涯帶笑抱拳,「見笑見笑……」一面走上前來,順便一腳踢在先前那衙差屁股上。

那衙差吃痛,識相地閃到一邊,滿腹委屈,心想不知為何馬屁總拍在馬蹄子上,討不了好處。

魚姬迎了上去,側身道了個萬福,含笑問道:「不知有何大事,驚動了龍捕頭?」

言語之間聽得鄰家人聲鼎沸,響過幾聲瓦罐碎裂之聲,想來這條巷子中的人家都讓衙差吵了個翻天覆地,雞犬不寧。

「適才丞相官邸鬧飛賊,有人見賊人逃到這片區就不見了蹤影,而今只是例行檢查。」龍涯見魚姬身著寢妝,青絲披散,渾然不似日間長袖善舞的精明模樣,在這深宵寒露中顯得溫婉羸弱,楚楚可憐,不由心生憐惜,柔聲道:「平日里都是在堂里留連,不想魚館的後門開在這巷子里,都怪這班兄弟魯莽,驚擾了掌柜的。這天寒地凍的,掌柜的不妨先回房休息。」

魚姬何等伶俐的人兒,掩口一笑,「無妨無妨,不知道我等可以幫上什麼忙?」

龍涯轉頭問詢,適才閃到一邊的那個衙差慌忙貼上前去,「這院子里都看過,唯有那角落裡那幾口大缸……」

眾人目光均投向角落,果然那幾口大缸口大肚圓,確實是藏身的好地方。

龍涯下意識地朝前走了幾步,正想揭開上面的木蓋,明顏唯恐三皮躲在裡面,慌忙上前一步攔住,「且慢……」

龍涯轉眼看了看明顏,促狹一笑,「怎麼?莫非明顏妹子偷偷藏了個小情人在裡面不成?」 明顏臉上一紅,一時間居然不知如何應對。

魚姬啞然失笑,徐步上前,「龍捕頭休要拿我這妹子尋開心,其實是因為那缸子里封存的是新窖的離喉燒,明日正午才到開封的時間,時辰不到走了酒氣,下次龍捕頭來可就拿不出好酒款待了……」

龍涯哈哈大笑,連聲稱是,四下看看,見手下眾人並無所獲,於是拱手道:「看來是無事,我等也要再去下條街查問,深夜相擾還請見諒,掌柜的也請安歇,明日再來貴店叨擾。」說罷示意手下離去。

眾人紛紛退出院外,明顏鬆了口氣,聽眾人走得遠了,方才關上院門,走到缸邊拍拍木蓋,「人都走了,還不出來?」 木蓋應聲而開,只是鑽出來的並非三皮,而是一夜行裝扮的蒙面男子。

「你是何人?」明顏失望之餘頗為惱怒,言語之間自然不會客氣。

那男子看看兩人,片刻之後摘下蒙面的黑布,雖是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男子,眉宇之間卻有些滄桑。「在下風麒麟,多謝兩位代為隱瞞,後會有期!」說罷自缸中翻出,正要提氣躍出牆外,就聽耳邊風聲呼嘯,卻是一顆小石子擦臉而過,落在地上。

風麒麟立住身形,轉過身來,只見魚姬坐在酒缸之上,好整以暇地把玩著手中一件墨色玉佩,喃喃稱讚:「果然是塊寶玉。」

風麒麟大吃一驚,伸手探入懷中,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貼身收藏之物果然已經落到對方手上!

「你是何人?」風麒麟眉頭微皺,心想自己縱橫江湖多年,少遇敵手,能夠片刻之間自懷中竊取寶玉的,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魚姬淡淡一笑,「這塊寶玉甚是難得,拿來掛在店裡倒也大方得體。明顏,送客。」

「啊,合著你還想黑吃黑啊?」那風麒麟面色不太好看,明顏在一邊早已經憋不住笑,心想此番這小賊可是倒了大霉。

「那倒不至於,你這玉何處得來?如實相告或許還可以考慮還給你。」魚姬仔細端詳手中寶玉,臉色卻漸漸凝重。

風麒麟別無他法,只得如實相告:「此玉乃是自奸相蔡京府中盜出,煩請姑娘歸還。」

魚姬冷笑一聲,「好個蔡京,凡夫俗子居然取得這等仙家靈物,也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 明顏聞言奇道:「不知這玉是何來歷?」

魚姬搖頭嘆息,「此玉色澤如墨,觸手生香,本是昆崙山上玉精血氣結晶,尋常便是只有米粒大小的一顆,長期佩戴也可益壽延年。此玉佩渾然一體,歷經雕琢,也足有巴掌大,可見玉胚更是難得,若是玉精被剝取如此厲害,只怕性命不保……」

風麒麟聽魚姬款款而談,說起這寶玉來歷,大有唏噓憐惜之意,心頭暫且一寬,上前抱拳道:「姑娘既知這寶玉來歷,煩請賜還,也好讓在下趕回崑崙,若是僥倖救得摯友性命,他日自當上門拜謝。」

「你那朋友就是這寶玉之精?」魚姬沉聲問道,雙目炯炯,卻見風麒麟面色坦然,並非信口胡謅。

那男子點頭稱是,面露悲戚之色,「他的名字叫墨珈……」

風麒麟本是江湖中名聲大噪的綠林大盜,走南闖北四處做下不少案子,由於對象多是權貴巨富,是以早驚動了官府,數年之間高居懸賞榜首位。

整件事情應當從去年暮春時分說起,那時風麒麟被京城第一名捕龍涯千里追緝,大戰數百回合未分勝負,但龍涯刑部令牌在手,可調動當地官衙協助,時間一長,風麒麟也覺難纏。

為了結束這樣的僵持局面,風麒麟取道西南,一味朝那密林之地出逃,終於在貴州的苗嶺地界甩開緊咬不放的龍涯。

雖已脫險,但風麒麟仍恐官府耳目眾多露了痕迹,索性遁跡西北邊陲,一路悠哉游哉,全當遊歷散心,等風聲不那麼緊了再作打算。

一路信馬由韁,不知不覺來到昆崙山地界。

崑崙乃是上古仙山,聚天地之靈氣,集乾坤之造化,山中頗多奇花異草、珍禽異獸、精靈神怪。

山中更是盛產寶玉,其中上上絕品玉色如墨,觸手生香,凡人若是有幸得之,貼身收藏,則可病邪不侵延年益壽。只是玉脈深藏山中,少有人取得,索得米粒大小的一顆,已是天大的運氣!

雖然只是細小如米粒,由山下專門收納玉石的玉商轉手而出,也值黃金萬兩。然而寶玉難求,也只是有價而不可得而已。

不過昆崙山中寶玉尚有羊脂、青白、煙青、翠青、糖玉之類的上品,上佳玉胚得能工巧匠精心琢磨,製成的精雕美玉價值連城。

是以無數玉商玉販雲集崑崙,只需出低微酬勞,就可雇得當地鄉民入山發掘。

然而寶玉往往深藏山腹,包裹於花崗岩壁之中,若非覓得玉脈,非人力可能挖掘。不少人入得山腹之中交織參差的溶洞,倘若運氣尚佳,也有可能取得岩壁淺藏的玉石。

只是萬千溶洞峰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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