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相思藤

魚姬的酒館位於東京汴梁東市尾的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幾丈見方的堂子,三張花梨木桌子,一個高高的陳木櫃檯,一排過於簡單的酒架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粗陶器皿。器皿里都是酒,有的只裝得下一口水酒,有的卻可以塞得下一個昂長七尺的壯漢。

當然,這裡做的是正當的買賣,所以這裡的器皿里全都是酒,各種各樣的,香醇的,清冽的……不計其數。

櫃檯捲簾後的廚房裡還有各種下酒的佳肴,只要是客人說得出的,這裡的廚房都做得出來。是以儘管店面裝潢頗為古樸,往來的酒客也是絡繹不絕。

正當市的時候,老闆娘魚姬總是趴在那因年代久遠而顯得分外光滑的櫃檯後面,偶爾慵懶地將目光游向街面,看看外面的別樣繁華。

這樣一個簡單得近似於簡陋的酒館難免會顯得有些冷清,特別是相對於對面的鎏金閣而言。

鎏金閣是汴梁城中最有名氣的青樓,包攬了天下最嫵媚最溫柔的姑娘,據說就連當朝的徽宗皇帝也曾經微服到此「體察民情」,留下過墨寶題字。而後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商賈走卒,都很樂意花銀子來瞻仰聖上墨寶,順道沾惹點皇氣。

所以,即使連日陰雨綿綿,對面鎏金閣的姑娘們也照樣在樓上揮舞著絲帕,招攬著來往的過客。雨點偶爾濺濕了姑娘身上的紗衣,半點春色外露,不由得讓走在街上的男人們心猿意馬,不自覺地邁開兩條軟綿綿的腿兒走進這溫柔鄉。

當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說正撐著把油紙傘立在街心上那位。

這人已經立在那裡快兩炷香時間,呆望鎏金閣上的春光一片,許久才挪步向那邊走了兩步,又困惑地停下,轉身走進了酒館,順手收起紙傘,轉身道:「掌柜的,一壺離喉燒。」

魚姬抬頭一笑,「我道是誰,原來是龍捕頭。」說罷起身燙了一壺酒水,送到桌邊,順手端出四色下酒小菜,「龍捕頭快三個月沒來了,可是出公差去了?」

「不是快三個月,而是三個月零七天沒有嘗過傾城魚館的佳肴美酒了。」龍捕頭就著瓶口深深吸了口氣,兩筆濃黑的眉毛登時舒展開去,喃喃道:「能夠回來喝到這樣的酒,真好。」

魚姬緩緩移回櫃檯後面,呵呵笑道:「看這嘴甜得,莫不是又有什麼趣事?說出來解悶也好。」 龍捕頭苦笑一聲,「掌柜的好興緻啊,果真要聽?」

「當然了。」魚姬揚聲道,「如果說得精彩,今天的酒錢就免了。」 龍捕頭微微嘆了口氣,「好吧,那麻煩掌柜的先坐穩了……」

這個故事要從捕頭龍涯奉命追捕江洋大盜風麒麟開始說起。

三個月前,龍涯帶同四名捕快與風麒麟於貴州苗嶺地界狹路相逢。兩人大戰三百回合,未分勝負,最後風麒麟遁入密林,龍涯等五人追將進去,卻失去了他的蹤影,加上地形不熟,東轉西轉的,終於迷失了方向。

這四名捕快本是兄弟,都姓李,按年歲大小分別是李大、李二、李三、李四。雖然功夫不怎樣,倒還算伶俐。五人在林子里轉悠了一天一夜,雖然找不到出路,但林中的野兔飛鳥也是不少,以他們的身手倒不至於挨餓。

直到第二天天亮,他們終於在密林深處發現了一條小路,山路泥濘,一串淺淺的腳印一直延伸至深山。

那腳印很淺,又皆是前掌著地,料想是輕功絕佳之人所留。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除了正在追捕的大盜風麒麟外,不做第二人想。

所以,他們很小心地尾隨而去。以防萬一,龍涯在路邊的樹榦上一一做了記號。誰知走了大半天,沒有發現風麒麟,反而看到了一座苗人的山寨!一根根原木封圍而成的圍牆上蜿蜒著一層又一層的相思藤,遠遠望去青綠一片,煞是好看。

走到近處,便見著三五個苗家小姑娘在寨外追逐遊戲,猶自拍著小手唱著:「喬木來,喬木來,藤無喬木隨風擺。喬木生,喬木生,藤抱喬木好生根。寂寥空度數世老,未若相思一載春……」

龍涯等人久未見人煙,突然見了人家,心中自然欣喜,見幾個孩子玩得正歡,正要上前相問卻突然吃了一驚。

因為那幾個孩兒居然長得容貌甚是相似,都是一般冰雪可愛,好像是一胎同胞所生。見龍涯等五人走近,小姑娘似乎是被嚇到,一個個快步奔進山寨,躲得遠遠地偷看。

山裡孩子怕生也很正常,只是個個目光灼灼,興奮多過新奇。

龍涯等人無心與小孩子一般見識,於是徑自進寨想要尋人探問出山的路徑。

山寨不大,正中聳立著一座年代久遠的神殿,順著高高的破敗石階蜿蜒著大片大片的藤條,乍眼望去似乎那神殿是與無數藤蔓一起從地下破土而出,隱約透出幾分詭異。

神殿附近零星地散布著一些茅舍,幾塊田地,田間地頭幾個苗家女子正在侍弄田地,一見龍涯等人,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

偌大的寨子里住著二十餘戶人家,約莫四十口人,大多都是十來歲至二十四五歲的年輕女子,個個生得嬌俏嫵媚。此外便是先前見過的幾個幼稚女童和幾個雞皮鶴髮的老嫗,全寨上下不僅沒有半個男人,就連二十五歲以上的青壯年女子也見不到一個。

最奇特的是,那些美貌女子也和那些女童一般,容顏相似,若非年齡不一,只怕也會被誤認為同胞所生…… 龍涯等人雖然覺得詫異,但女人們的熱情招待無疑讓人受寵若驚。這也很自然,倘若一個地方很長時間都只有一群女子聚居,突然進來了幾個青年男子,必定一石激起千層浪,這裡就是如此。

龍涯向女人們打聽出山的路,卻被告知因山間氣候複雜,這幾日瘴氣瀰漫,人畜半點沾染不得。登高處抬眼一望,果然見來時山路已經白霧瀰漫,就算是過去也看不清道路。如此一來,幾人只得暫時留在寨中盤桓數日,等迷霧散去再走。

逗留於此,最舒心的便是那李家四兄弟,他四人不比龍涯時時憂心上命差遣,難以放開懷抱。

想這苗寨中美女如雲,任憑挑出一個都可以將京城勾欄里的姑娘比了下去。況且苗女多情,不比得漢家女子矜持作態,自然是風情萬種。

龍涯見那幾人樂不思蜀之態,也懶得加以約束,只是此地種種不同尋常之處,也確實有些不安。況且那走脫的盜賊說不定也在附近,於是宴罷離席,四處巡視一番。走出數十丈,還聽得到那喧囂鬧酒調笑之聲。

步出苗寨,沿山寨木牆繞了一圈,似乎外面林間迷霧更濃,山中夕陽餘暉卻依然透了進來,在木牆的層層藤壁上鍍上一片金邊。

如此拋開浮生,偷得半日閑暇本是件愜意的事。

不過細細看來,那原木拼就的木牆倒是很奇特。每棵都是人腰粗細,樹皮龜裂,紋路密布。而每一棵之間卻無半個楔子木釘,似乎只是豎直地靠在一起,全憑外面纏繞生長的蔓藤固定牢靠。

再仔細看卻發現那蔓藤四處纏繞,只見蔓葉而不見其根,好像是自原木內生出來的一般,只是勒得很緊,全都陷在樹皮里,也無怪木樁上裂痕道道,顯出不同的扭曲裂紋。而每一棵木樁上都有一枚銅錢大小的黑色虯龍圖案,環成一個圓,只是高高低低各有不同,全都布滿浮塵。

龍涯正想湊近了看看,卻聽得一個柔媚的女聲:「原來龍爺在這裡。」 循聲望去,正是先前席間坐在身旁的苗家姑娘沙蔓,於是頷首微笑答禮。「沙蔓來請龍爺回寨,這裡入夜後有很多野獸出沒。」聲甜人美,相信沒有幾個男人可以拒絕她的請求。龍涯想都沒想就隨她回去,由沙蔓安排住所休息。

異地而居,終是睡不踏實,歇至半夜,便聽得旁邊茅屋窸窸窣窣,似乎是有人走動。龍涯習慣性地翻身掠到窗邊,果然見李四鬼鬼祟祟地自屋裡出來,一個人向那神殿走去,行不多時,暗地裡閃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似乎是眾多苗女中一個。兩人見了面,親昵地摟在一起,沿著台階走向神殿……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自然是做不出什麼好事。大宋雖禮法森嚴,但這幾哥們也都是時常在勾欄里廝混的主,在這荒僻之地哪裡還有什麼顧忌?

「狗男女。」龍涯訕笑啐了一口,也不理會,只是轉身回到床上,繼續睡。

又過了兩個時辰,又聽得有人在敲旁邊的窗戶,想來又是些個美艷苗女難耐寂寞。果然,窸窸窣窣一陣之後,又聽得一陣腳步聲響,似乎又是朝神殿方向去……

龍涯暗笑,心想那李四還沒回來,又去了個急色鬼,兩廂撞見只怕是好看。事不關己,也懶得理會,索性一覺睡到大天亮,早上起來神清氣爽。

出門活動活動手腳,見外面的田裡已經有不少人在勞作,沙蔓的裙擺衲在腰間,露出一雙光潔勻稱的玉腿,每一根線條都美得恰到好處。龍涯的眼睛哪裡還移得開去,只是抄手靠在門柱上痴看。

突然,沙蔓驚聲尖叫,在那田中蹦跳掙扎,似乎是遇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龍涯飛掠過去,一手挽住沙蔓縱身而起,只見沙蔓右腿鮮血淋漓,居然被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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