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國士無雙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送終

許七安微微一怔後,眼神驟然銳利,盯著中年官員,沉聲道:「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那句話聽在他耳里,就彷彿在說:你爸死了。

如果不是了解王首輔的性格,許七安甚至以為王首輔是在故意挑釁他,但正因為知道王首輔不會這麼做,他才更加憤怒,更加困惑,更加陰鬱。

中年官員微微垂頭,聲音低沉,木然的說道:

「魏公戰死在巫神教總壇靖山城,十萬大軍,只撤回一萬六千餘人……八百里加急,今晚剛到的。」

說完,久久沒有得到回應,這位中年官員抬眸看了一眼,看到一張煞白的臉。

「陛下和諸公今日朝會,必會商議此事,後續的塘報也會陸續抵京……話已帶到,那,本官先走了。」

他作揖之後,轉身離去。

……

「吱……」

鍾璃聽到房門推開的聲音,迷迷糊糊的翹起頭看一眼,見是許七安回來了,便放心的繼續睡覺。

鍾師姐很注重自己的睡眠,這和女人缺覺會衰老沒關係,主要是如果她睡眠不足,可能會導致一些突發性疾病,比如心肌梗塞、猝死等。

那樣的話,生死只在片刻間,司天監的靈丹妙藥都未必來得及服用。

當然,這種情況是少數,但鍾師姐經驗豐富,懂得如何自保,不會讓自己置身如此危險境地。

天很快亮了,小憩片刻的鐘璃定時醒來,有些慵懶的坐起身,舒展浮凸有致的成熟嬌軀,她忽然愣住了……

書桌邊,坐著一道身影,靜謐的像是亘古以來就存在的雕塑。

他回房之後就一直坐在那裡了!鍾璃恍然,她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他的神情那麼孤單,那麼安靜。

像一位漂泊在異鄉的旅客。

……

此時的朝堂,金鑾殿。

文武百官在沉凝的氣氛中穿過午門,過金水橋,依次停在與自身官職匹配的位置。

諸公走過丹陛,進入恢弘華麗的金鑾殿。

今日的朝會有些晚,因為是臨時有緊急情況,天快亮了,宮裡才逐一通知京官上朝,不許以任何借口請假,包括生病,只要沒死,抬也得抬進宮。

肯定是遇到大事了!

京官們都是老油條子,立刻意識到情況緊急。

諸公們有條不紊的進了金鑾殿,整齊排列,寂靜無聲,這時,王首輔緩緩扭頭,看了眼左側,那裡空無一人,那裡本該有一襲青衣。

自魏淵出征以來,他第一次做出這樣的動作。

部分敏銳的官員,若有所思。

一刻鐘後,元景帝從殿後進來,他不再穿著道袍,而是一襲明黃龍袍。

看到元景帝的剎那,諸公都愣住了,這位烏髮再生,氣色紅潤修道有成的老皇帝,此時彷彿一位剛遭受人生中重大打擊的老人。

他雙眼隱含悲慟黯淡無光,他皮膚乾澀缺乏光澤,整個人分外憔悴。

這……諸公們瞳孔一縮。

老宦官適時出列,高聲道:「有事起奏。」

話音落下,王首輔跨步出列,沉聲道:

「陛下,東北傳來急報,魏淵率軍深入敵腹,攻陷巫神教總壇,為國捐軀,十萬大軍,只撤回一萬六千餘人……」

殿內,是一張張獃滯僵硬的臉龐,幾秒後,金鑾殿沸騰了,嘩然聲瞬間炸開。

「肅靜!」

老太監揮動鞭子,抽打在光潔的地面,啪啪聲響亮。

卻怎麼也壓不住諸公的喧嘩聲。

正如王首輔乍聞噩耗時的失態,諸公亦然,有些事,不是胸有靜氣,就真的能靜下來。

十萬大軍近乎折損殆盡,這無疑是當頭一棒般的打擊,甚至動搖了大奉的國本。

而真正讓諸公心生動搖,集體失態的原因,是那位大奉軍神,那襲青衣的捐軀犧牲。

別看魏淵的政敵們,動不動就高呼:請陛下斬此獠狗頭。

但其實不管情不情願,在諸公心裡,包括王黨這樣的政敵,都承認魏淵其實才是大奉的鎮國之柱。

淮王雖是三品武夫,但鎮守一方可以,想要撐起大奉這座山,他還差了些。

只有魏淵,這個打贏過山海關戰役的大奉軍神,才是真正讓九州各大勢力忌憚的人物,因為二十年前,他們就被打怕了。

打疼了。

鎮北王?當時不過是魏淵身邊的一片綠葉,勉強襯著。

現在,那根真正的鎮國之柱倒了……

諸公本能的不相信這個事實,可是八百里加急的軍事塘報,大奉立國六百載,從未出錯。畢竟這是要殺頭的大罪,容不得出錯。

元景帝默默的看著這一幕,無喜無悲。

等了許久許久,直到大殿內喧嘩聲平息,他才表情沉痛的說道:「眾卿,此事,如何是好?」

依舊是王首輔回應,他語氣強硬,擲地有聲:

「臣覺得,應該調集各州人馬,以舉國之兵力,揮師東北,聯合妖蠻,一舉蕩平巫神教。」

元景帝嘆息道:「大奉已損失近十萬人馬,那都是朕的子民,朕的孩子,王愛卿,你讓朕如何再忍心開啟戰事?」

「陛下!」

王首輔拔高聲音,情緒激動的說道:

「據塘報所示,魏淵已經攻陷靖山城,巫神教損失慘烈,總壇高手摺損近七成。炎國被大軍鑿穿腹地,兵臨城下,如今那些難啃的城池,已經被魏淵打下來。

「靖國在北方征戰數月,損失慘重,又有北方妖蠻牽制。目前兵力保存尚算完整的只有康國。此時再打一場,百年之內,大奉子孫再無巫神教之患。」

他的建議,贏得了部分勛貴和武將的贊同。

魏淵拼光了巫神教的國力,攻陷總壇,阻礙大奉軍隊的炎過險關不復存在。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王愛卿……」

元景帝擺擺手,語重心長的說道:「窮兵黷武了啊。」

王首輔望著高居龍椅的皇帝,張了張嘴,黯然的退了回去。

他這一退,歷史車輪轉向了另一個方向。後世之人重新回顧這段歷史時,分析了大奉和巫神教的國力,對比了雙方的損失後,一致認為此時的大奉,若是能狠下心來,拼上未來十幾年的國力,出征巫神教。

那麼巫神教這個雄踞東北六萬里河山數千年的龐然大物,將轟然坍塌,再難起勢。

無數後世之人扼腕嘆息。

至於那位捐軀在靖山城的青衣軍神,史書中的評價是:為中原續了一口氣。

元景帝不再看退回隊伍的王首輔,轉而掃視群臣,「諸公覺得,此事如何善後?」

兵部尚書出列,作揖道:

「臣認為,應當從與襄荊豫三州相鄰的各州抽調兩萬兵力,陳兵邊界,撤回的殘部亦留在三州邊境,以防巫神教的反撲。

「另外,魏公既已捐軀,陛下還得另派一位統軍之人過去。」

元景帝看了他一眼,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便頷首道:「陳愛卿所言甚是。」

這時,兵部侍郎秦元道出列,道:「陛下若是主和,那就該儘早商議相關事宜,確認派往東北的和談使者。」

兵部侍郎秦元道是堅定不移的帝派,與被貶為都察院右都御史袁雄穿同一條褲子,兩人是帝派的核心人物。

作為魏黨的兵部尚書,惡狠狠的瞪了一眼秦元道。

他刻意不提和談,是內心裡,還存了與巫神教一戰,為魏淵報仇的心思。

元景帝緩緩點頭:「善。」

秦元道歸位後,戶部尚書緊跟著出列,道:「士卒的撫恤,該如何定奪?」

此言一出,殿內陷入死寂。

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元景帝緩緩道:「諸卿意向如何?」

連問三次,無人應對。

元景帝又把目光望向袁雄,這位皇帝的忠心「扈從」,目光閃躲,不言不語。

撫恤金這件事,涉及到的事很大,非常大。

按照大奉律法規定,步兵陣亡,給予家人三年全額軍餉36石米,折算成銀子,就是18兩。而後終身,月給3~6斗米。

騎兵陣亡,給72石米,折算成銀子是36兩,而後終身,月給6~10斗米。

依次往上,不同兵種,不同官職,給的撫恤金都不同,都嚴格的規章制度。

此外,還有一條規則,也是讓朝堂諸公陷入死寂的原因:

戰敗,撫恤減半!

戶部尚書提出撫恤金的問題,撫恤金只是表面,背後牽扯的,真正讓諸公投鼠忌器的,是為這場戰役定性。

此戰,是勝,還是敗?

沉默中,王首輔出列,沉痛道:「魏淵攻陷巫神教總壇,開大奉歷史之先河,此戰,是我大奉大獲全勝。」

當場,有人響應,有人沉思,有人悲慟。

元景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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