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德羅萊特

1807年春至1807年秋

第二天一大早,諾瑞爾先生的大司務齊爾德邁斯被主人傳喚到早餐室。他發現諾瑞爾先生面色蒼白,焦躁不安。

「出什麼事了?」齊爾德邁斯問。

「哦!」諾瑞爾先生抬起頭來,大叫一聲,「你還敢問我!你,你玩忽職守,隨便流氓無賴監視我的房子,盤問我的僕人,肆無忌憚!人家想打聽什麼都打聽到了!你不去替我擋這些事兒,那我問你,我花錢雇你幹什麼的?」

齊爾德邁斯聳聳肩,說:「我想,您是說德羅萊特的事吧。」

諾瑞爾先生很驚訝,一時沒說出話來。

「你知道?」諾瑞爾先生大喊,「行啊,小夥子!你想什麼哪?難道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說,為了保護我的隱私,不讓咱們的下人和外邊人說三道四的嗎?」

「哦,當然是這樣。」齊爾德邁斯說,「可是,恐怕主人您現在得改掉一些保護隱私的習慣了。隱居、遁世這樣的事兒在約克郡行得通,可如今咱們已經搬出來了。」

「是啊,是啊!」諾瑞爾先生氣急敗壞地說,「我知道咱們搬出來了。可這不是問題的關鍵。我關心的是,這個德羅萊特,他到底想要幹嗎。」

「他想成為全倫敦第一個認識魔法師的人,想出這個名。就這麼簡單。」

可是諾瑞爾先生此時的恐懼壓過了理智。他緊張地搓著雙手,手都發了白。他憂心忡忡地往屋子角落的黑影里看,彷彿疑心那裡也藏著幾個正盯他梢的德羅萊特。「他那身打扮可不像個搞學問的,」他說,「可打扮也說明不了什麼。他手上也沒有戒指,既不是王,也不是臣,可是不管怎麼樣……」

「我聽不大懂,」齊爾德邁斯說,「您把話說明白點兒。」

「他該不會也能練那麼幾招吧,你說呢?」諾瑞爾先生說,「要不就是他的朋友裡面有人嫉妒我的成就!他都認識些什麼人?他是學什麼的?」

齊爾德邁斯笑了好久,嘴往一邊兒撇:「哦,您說著說著就以為他是別的魔法師派來的特務。行了,主人,他不是。我向您保證他不是。我絕沒有玩忽職守,高德斯丹夫人的信一到,我就開始調查這位德羅萊特先生——我敢說,我對他的調查力度,絕不亞於他對您下的功夫。我想,要是真有魔法師雇他這麼一位當特務,那位魔法師本人也有問題。何況,若真有這麼一位魔法師,您肯定老早就發現了,您說呢?您肯定已經設法讓他讀不到書,再也搞不成研究了。您看,您以前也干過這樣的事兒。」

「那麼你敢肯定這個德羅萊特沒什麼危害?」

齊爾德邁斯挑起一根眉毛,撇著嘴笑了笑。「恰恰相反。」他說。

「啊!」諾瑞爾先生大叫起來,「我就知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一定要躲他遠遠的。」

「幹嗎要躲?」齊爾德邁斯問,「我又沒這麼說。我剛才難道沒提嗎,他對您沒什麼威脅。他是好是壞,跟您有什麼關係?請聽我一句,主人,好好利用這個送上門來的工具。」

隨後,齊爾德邁斯把對德羅萊特的調查結果講給諾瑞爾先生聽:這個德羅萊特屬於一個特殊群體,只有倫敦才見得到。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把昂貴時髦的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穿,平常無所事事,招搖過市,狂飲豪賭,滯留於布萊頓之類的聲色場所。近幾年來,這個群體的所作所為集於克里斯多弗·德羅萊特一身,在他身上發揚光大,已臻極致。就算最好的朋友,也會說他一無是處。

每當聽到德羅萊特的事迹,諾瑞爾先生便咂嘴吸氣,但是無論如何,齊爾德邁斯的這番話令他感覺十分受用。十分鐘後,盧卡斯進屋送熱巧克力,這會兒的諾瑞爾先生正泰然自若地大嚼果醬吐司,早些時候那副焦躁不安的模樣,已經無影無蹤。

一陣敲門聲響起,盧卡斯跑去開門。隨後,樓梯間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盧卡斯回來報告:「德羅萊特先生求見!」

「啊,諾瑞爾先生,您好嗎?」德羅萊特先生進了屋。他身穿一件深藍色的外套,手執一根銀柄檀木杖。他今天看上去精神健旺,又鞠躬,又微笑。他在屋裡走來走去,不肯歇腳,於是五分鐘之後,地毯上沒有一寸地方他沒踩過,桌子凳子沒有一把他沒輕輕摸過,只要有鏡子的地方,他都翩然經過,只要是油畫,他都要含笑觀賞片刻。

諾瑞爾先生雖然已經相信,這位客人既不是魔法師,也不是魔法師的僕人,可他這會兒仍然不太想照齊爾德邁斯所說的辦。他招呼德羅萊特先生坐到餐桌邊嘗嘗巧克力,口氣冷得要命。然而,尷尬的沉默或是厭惡的眼神對德羅萊特先生起不到任何作用,他自己滔滔不絕,填補了空白;至於厭惡的眼神,他早已習以為常,不以為怪。

「昨晚那場聚會,真是精彩到頂了,您也覺得吧?當然,恕我冒昧,我得說,您那會兒退場做得很對。您一走,我就跟大家說:『你們剛剛看見那個出了門的人,就是諾瑞爾先生!』哦,請相信我,先生,並不是沒人留意您離場。敬愛的馬山姆先生很肯定地說他看見了您的貴肩,巴克萊夫人認為她看見了您講究的假髮上整齊的灰發鬈,菲斯克頓小姐興高采烈地說她的目光曾在您學者般的鼻尖上停留片刻。他們只看見了您的一點點,先生,招得他們還想看更多。他們特想把您看全!」

「啊!」諾瑞爾先生獲得一絲滿足。

德羅萊特先生一再表示,高德斯丹夫人聚會上的男女賓客確實被諾瑞爾先生迷得神魂顛倒。這一番話好歹起了些作用,諾瑞爾先生對他的偏見沒那麼深了。用德羅萊特先生的話說,諾瑞爾先生一光臨,那就好像往菜里點味精:只需放一小撮,整盤菜便風味大增!德羅萊特先生竭力討人喜歡,惹得諾瑞爾先生漸漸話也多起來了。

「先生,是什麼樣的風把您,」德羅萊特問,「送到我們中間來,給我們帶來了快樂?您來倫敦有何貴幹哪?」

「我來倫敦,是要把當代魔法應用到更廣闊的天地。我想要使魔法重回不列顛。」諾瑞爾先生莊嚴地回答,「我有很多事情要對當今國家領導人講,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我也許可以為他們效勞。」

德羅萊特禮貌地低聲說他對此確信不疑。

「我可以告訴您,先生,」諾瑞爾先生說,「我從心底盼望,這項大業會落到別的魔法師肩上。」諾瑞爾先生嘆了口氣,瘦小乾癟的臉儘可能擺出一副高貴的神情。像諾瑞爾先生這種人,曾經害得那麼多同行事業毀於一旦,如今還能信誓旦旦地說他情願所有的榮譽落到別人頭上,真不可思議。可諾瑞爾先生說這番話的時候,確實是這麼想的。

德羅萊特先生低聲嘟囔了幾句,表示同情。德羅萊特先生肯定諾瑞爾先生是太過謙虛了。若要讓魔法重回不列顛,他這會兒簡直想不出來能有誰比諾瑞爾先生更合適。

「可是現在,有一點對我工作不利,先生。」諾瑞爾先生說。

德羅萊特先生聽見這句話很驚訝。

「我誰也不認識,先生。我確實誰也不認識。我是個學者,我喜歡安靜地獨處。花幾個小時跟一屋子陌生人坐著閑談,對我來說,是最殘酷的折磨。可是,我猜,要想認識人,就必須老得這麼著。齊爾德邁斯跟我說必須。」諾瑞爾先生熱切地望著德羅萊特,似乎一心盼他反駁。

「啊!」德羅萊特先生想了一想,「這正是我為什麼慶幸您和我成了朋友!我不冒充學問家,先生,無論魔法師還是魔法史,我幾乎一無所知。而且我敢說,時間一長,您肯定也就厭煩我了。可是,您一定要記住,我可以把您介紹給大眾,這對您可是大有好處,比起這巨大的收益,那點小小的厭煩又算什麼呢。哦,諾瑞爾先生,您絕對想不到我對您多麼有用!」

諾瑞爾先生對這一點不予置評。德羅萊特先生提出要去一些所謂非常有意思的地方,去拜訪一些所謂一結交便能為諾瑞爾先生的生活添姿彩的人,這些,諾瑞爾先生也都拒絕了。不過,他倒是同意今晚隨德羅萊特先生共同出席晚宴——貝德福德廣場的羅登斯托夫人家請客。

諾瑞爾先生吃了這頓飯,覺得遠沒他想像中那麼勞神,於是他答應德羅萊特先生,第二天到普蘭特里先生家再見。由德先生當嚮導,諾先生踏入社交圈,步子邁得比過去自信多了。他約會逐漸頻繁,上午十一點到第二天凌晨連軸轉:上午出門拜訪朋友;中午在外用膳,現身市中心各大餐館;晚間出席聚會、舞會、義大利音樂會;見遍了從男爵、子爵、女子爵以及各路高尚人士;在邦德大街上,德先生攙著他的手臂,一同漫步前行;在海德公園裡,德先生和朋友拉塞爾斯先生陪著他,坐著馬車,一同呼吸新鮮空氣。

諾先生只要不在外邊吃飯,便請德先生來漢諾威廣場的家裡吃羊肉——諾先生覺得德先生肯定巴不得呢,因為聽齊爾德邁斯說,他幾乎身無分文。齊爾德邁斯還說,這位德先生全靠耍點小聰明糊口,要不就伸手借錢。他從來不請他那些富貴朋友去自己家裡坐坐,因為他寄宿在小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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