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羅伯特·范岱穆之書

1812年1—2月

魔法師的房子應當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而諾瑞爾先生宅內最與眾不同之處,無疑是齊爾德邁斯的存在。找遍倫敦城裡所有住家,也找不出第二位像他一樣的侍從。今天還見他跟個普通男僕似的從餐桌往下撤用過的杯子、往下撣麵包渣子;明天他就能當著一屋子的高官權貴,打斷人家談話,直抒己見,挑人家的錯處。有一回,就因為跟齊爾德邁斯同時張口說話,德文郡公爵在大庭廣眾之下挨了諾瑞爾先生的批。

1812年1月底霧氣蒙蒙的一天,齊爾德邁斯走進漢諾威廣場宅內書房,諾瑞爾先生正在屋裡忙著。他對諾先生簡單稟報一番,說自己有事要辦,得出遠門,歸期不定。隨後,他將外出期間需其他用人乾的活兒交代好,便騎著馬離開了。

之後的三個禮拜內,諾瑞爾先生統共收到齊爾德邁斯四封信,分別寄自諾丁漢郡的紐瓦克、約克郡東區的約克、北區的里士滿,以及西區的謝菲爾德。信上談的都是公務,至於他神神秘秘出去幹什麼了,卻是隻字未提。

2月中下旬的一天夜裡,他回來了。當晚,拉塞爾斯和德羅萊特在漢諾威廣場用的飯,齊爾德邁斯進屋的時候,他們正跟諾先生一起在客廳里。齊爾德邁斯是從馬廄直接過來的,靴子、褲子上濺得都是泥,外套淋過雨,還是潮的。

「你到底跑哪兒去了?」諾先生問。

「約克郡。」齊爾德邁斯道,「去那兒打聽打聽聞秋樂。」

「你見著聞秋樂了?」德羅萊特上趕著追問。

「沒有,我沒見著。」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諾先生問。

「不,我不知道。」

「嘖,」拉塞爾斯瞄著齊爾德邁斯,一臉鄙夷,「諾先生,您要肯聽我一句,就別讓齊先生再把時間浪費在聞秋樂身上了。都好幾年了,他的事兒沒人再瞧見過,也沒人再聽說過。他很可能已經死了。」

齊爾德邁斯往沙發上一坐,那氣派就彷彿有充分的資格:「牌上說他沒死,牌上說他還活著,那本書還在他手裡。」

「牌!又是牌!」諾先生叫起來,「我跟你講了千百遍:聽見這玩意兒我就反感!求你把它們從我這裡都清出去,再也別提!」

齊爾德邁斯冷冷地看了他主人一眼。「您還想不想知道我都打聽到了什麼?」他問。

諾先生忍氣吞聲地點點頭。

「那好,」齊爾德邁斯說道,「諾瑞爾先生,為了您的需要,我特地跑去找聞秋樂的幾個老婆,去跟她們再混熟一點。她們難道就沒一個知道點兒什麼對咱們有用的信息——我總覺得不太可能。我想我只要多帶她們去酒館、多給她們買酒喝,讓她們放開了說,最後總能有個人把事情捅破。現在看來,我是正確的。三個禮拜前,南珀薇給我講了件事情,讓我對聞秋樂那本書的去向有了把握。」

「南珀薇是他哪個老婆?」拉塞爾斯問。

「是他元配。她給我講的事情發生在二三十年前他倆剛成親不久。當時他倆在酒館喝酒,花光了錢,店家再也不肯賒賬,於是只好回家。二人晃晃悠悠沿街走,在陰溝里發現個比自己醉得還厲害的傢伙:一個老頭躺在溝里,爛醉如泥;髒水繞他周身流淌,衝到他臉上,沒把他淹死純是運氣。這可憐人身上某些地方引起聞秋樂的注意,聞秋樂好像認出了他是誰,走過去細看,而後大笑起來,惡狠狠地踹了那老頭一腳。南珀薇問聞秋樂老頭是誰。聞秋樂說老頭名叫克萊格。她又問他倆怎麼認識的。聞秋樂憤憤答曰不認識,說他從來也不認識這個克萊格。不僅如此,他還對南珀薇說他這輩子也不打算再認識。簡而言之,他恨誰也沒有像恨克萊格這樣厲害!南珀薇怪他解釋得不具體,聞秋樂很不情願地吐了口,說這老頭是他爸爸。罷了一個字不再多說。」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諾先生插嘴道,「你怎麼不問問聞秋樂那些老婆知不知道書的事情?」

這問題似乎惹惱了齊爾德邁斯:「我問了,先生。四年前就問過了。我告訴過您,您許還記得,書的事情她們誰都不知道。」

諾先生氣得把手一揮,示意齊爾德邁斯繼續講下去。

「又過了幾個月,南珀薇在酒館裡聽別人讀報上關於約克一場絞刑的報道。她就愛聽人描述精彩的絞刑,約克這場尤其令她印象深刻,因為處決的犯人正是克萊格。這事兒她念念不忘,晚上回家便告訴了聞秋樂。沒想到聞秋樂早就知道了,這克萊格還真就是他爸爸。聞秋樂聽說克萊格被絞死後非常高興,說他罪有應得,絞刑還算便宜他了;還說克萊格犯的是滔天大罪——英格蘭近百年來數他罪過大。」

「什麼罪過?」拉塞爾斯問。

「一開始南珀薇怎麼也想不起來,」齊爾德邁斯道,「我就繼續問、不鬆口,且答應再給她買酒喝,她終於想起來了。克萊格偷了本書。」

「書!」諾先生叫起來。

「噢,諾瑞爾先生,」德羅萊特也叫起來,「一定就是那本!一定就是聞秋樂那本!」

「是嗎?」諾先生問。

「我想大概是。」齊爾德邁斯道。

「這女人知不知道書是什麼書?」

「她不知道。南珀薇能提供的線索只有這麼多。我於是又往北走,去了約克。克萊格是在那裡受審後被處決的。我查了當地季審法院的記錄,頭一大發現便是克萊格生在約克郡的里士滿。哦,是的!」齊爾德邁斯說到這兒,看了看諾先生,眼神別具意味,「聞秋樂,至少從籍貫上來說,也算是約克郡人。 克萊格年輕時候先是在北部的大集上表演走鋼絲,可走鋼絲這門藝術嗜酒的人是沒法兒練的——克萊格可是遠近聞名的酒鬼——他於是只好放棄了這門營生。回到里士滿,他在一家富裕的農莊找了份用人的差事做。後來幹得不錯,他那份機靈勁兒給農場主留下了好印象,交給他辦的事情越來越多。偶爾他會去跟一幫烏合之眾喝酒,每次絕不止一兩瓶。他會一直喝到龍頭流干、酒窖騰空。一喝醉,就撒好幾天酒瘋,幾天里將壞事做盡——偷、賭、打架、毀東西——只不過他每次都確保自己撒瘋闖禍離農莊遠遠的,每次都能拿出充分的理由,為自己離崗做開脫。於是他主人,也就是那位農莊主,一直沒發覺有什麼不對頭——農莊上其他用人卻都心知肚明。農莊主名喚羅伯特·范岱穆,平日里不言不語,為人可親可敬——這種人也最容易受克萊格之流的惡棍矇騙。農莊在范岱穆家傳了好幾代人,早年間曾是伊思比寺的大莊園之一……」

諾瑞爾先生猛抽口氣,在椅子上如坐針氈。

拉塞爾斯看看他,像是有所疑問。

「伊思比寺是烏衣王的根據地之一。」

「就跟何妨寺似的。」齊爾德邁斯補了一句。

「竟然是這樣!」拉塞爾斯驚道, 「您對這角色一向什麼意見我也知道,結果您住的地方跟他關係這麼密切,我實在沒想到。」

「你不懂,」諾先生惱了,「我們這是在說整個約克郡——約翰·烏斯克格拉斯 生活並統治了三百年的整個北英格蘭王國。沒有哪座村莊、哪片田野跟他關係不密切的。」

齊爾德邁斯繼續講道:「范岱穆祖上還有一樣曾經屬於寺院的東西,是寺里最後一任方丈託交他們保存的寶貝。這寶貝也跟他們家的地一起代代傳下來了。」

「一本魔法書?」諾先生滿懷期望地問。

「假如約克郡當地人所言屬實,這可不是一般的魔法書,而是魔法書中的魔法書——烏衣王本人一筆一畫寫出來的。」

屋裡一片沉寂。

「有這個可能嗎?」拉塞爾斯問諾先生。

諾先生沒答話。他坐在那兒,陷入了沉思,被這突如其來且並不太令人愉快的說法佔據了心思。

待他終於開口,卻也不像回答問題,而是心裡想到什麼就直接說出來了:「聲稱有本書為烏衣王所有甚至親筆所寫,這純屬英格蘭魔法界的一派胡言。有好些人自以為找到了這本書,或自以為知道書藏何處。他們中間有不少本是良才,本也能搞出舉足輕重的研究,結果卻把畢生精力全浪費在追尋烏衣王這本書上。當然,我也並不是說這本書就一定不存在……」

「要是真存在呢,」拉塞爾斯催他快說,「要是有人真把它給找到了,會怎麼樣呢?」

諾先生搖搖頭,不肯答話。

齊爾德邁斯替他作答:「那麼英格蘭魔法就要根據這本書上的內容被重新解讀。」

拉塞爾斯挑起一根眉毛。「真的嗎?」他問。

諾先生猶豫著不肯說,看樣子特別像是打算一口否定。

「你相信這書真就是烏衣王那本?」拉塞爾斯問齊爾德邁斯。

齊爾德邁斯聳聳肩膀。「至少范岱穆是相信的。我在里士滿找到兩位老者,他們年輕時曾在范岱穆宅內做過用人。他們說烏衣王那本書是范岱穆的命根子,他活著首先是要做一名『護書人』,別的任務——做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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