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羅克斯伯勒公爵的藏書室

1810年11月至1811年1月

1810年底,政府的處境能有多差就有多差。大臣們聽到的全是壞消息。法國人節節取勝,而曾與不列顛聯合抗擊拿破崙·波拿巴皇帝的歐洲大國勢力(隨後便被波拿巴一一擊敗)如今都意識到判斷有誤,搖身一變成了波拿巴的盟軍。國內,由於戰爭影響,貿易遭到毀滅性的衝擊,全國上下處處虧損、人人破產,農作物收成連續兩年滿足不了內需。最小的公主因病去世,國王傷心過度,得了失心瘋。

戰爭粉碎了一切現有的幸福,也黯淡了未來的希望。士兵、商人、政客、農夫,人人都怨自己生不逢時,而魔法師(這類人只要存在,就總跟別人逆反著)見事態發展至此,卻是喜上心頭。得有好幾百年都沒人對他們這門營生高看到如今的程度。為了把仗打贏,辦法使了不少,可都以慘敗告終。魔法此時已成為不列顛最大的希望。戰爭部及海軍方面大大小小的委員會、辦事處爭相聘請諾瑞爾和斯特蘭奇二位先生。諾先生在漢諾威廣場的宅子業務繁忙緊迫,來客有時不得不等到凌晨三四點鐘,斯特蘭奇和諾先生才有空接待。若是和好多人一起在客廳里等,這還算不了什麼;最痛苦的莫過於排在最後那位:一等等到大半夜,面前大門緊閉,且明知門背後有兩位魔法師在作法 ——總之滋味絕不會好受。

時下傳言(走到哪裡都能聽見),說是拿破崙·波拿巴皇帝也欲尋魔法師而不得。利物浦伯爵 手下的密探彙報說波拿巴皇帝見英格蘭魔法師步步為「贏」,十分眼紅,於是派官員跑遍全國各處搜尋有法力的人士。找到這會兒只找到個名喚維特魯夫的荷蘭人,這人有座魔法櫃櫥。櫃櫥於是被載上時髦的四輪馬車運送到巴黎,而維特魯夫一進凡爾賽宮便向皇帝保證,無論什麼問題,他都能在櫃櫥裡面找到答案。

據密探透露,波拿巴對著柜子問了以下三個問題:「皇后懷的是不是男孩?」「俄國沙皇會不會再次變卦?」以及「什麼時候才能把英國人徹底打敗?」

維特魯夫進了櫃櫥,再出來的時候便有了答案,分別為:「是」、「不會」以及「不出四個禮拜」。只要他一進去,柜子裡面總會發出極其難聽的噪音,好似地獄群魔齊聲嚎叫,櫃門邊角縫隙還噴出一片片銀星雲霧,獸爪握球的櫃腿撐著的櫃身微微搖晃。三個問題回答完畢,波拿巴靜觀櫃櫥片刻,隨後大步上前,一把打開櫃門。他發現櫃膛里有一隻鵝(負責發噪音),一撮硝石(負責噴銀星),外加一個侏儒(負責點硝石並且戳鵝)。不知維特魯夫跟那侏儒什麼下場,反正鵝是做了皇帝第二天的晚飯。

11月中旬,海軍部請諾瑞爾和斯特蘭奇先生共赴朴次茅斯檢閱海峽艦隊,能獲此殊榮的一般只有軍隊將領、英雄人物或是各國君主。兩位法師攜阿拉貝拉一起乘坐諾先生的馬車南下朴次茅斯,進城之時,港口停泊的所有船艦以及港口附近大小炮台武庫禮炮齊鳴。他們乘划艇前往斯匹特黑德海峽,在那裡的艦船之間穿行,由上將校軍官全副陣容乘駁船陪同。級別低一些的船隻也跟去了,坐得滿滿的全是朴次茅斯的熱心群眾,只為一睹法師尊容並揮手歡呼。返程途中,諾瑞爾先生同斯特蘭奇夫婦還參觀了造船廠。當晚,向他們三人致敬的盛大舞會在朴市的大會堂舉行,整個市中心燈火通明。

舞會上幾乎人人樂在其中,只是剛開始時有件小事頗為鬧心:幾位賓客也是糊塗,竟自沖諾瑞爾先生誇讚舞會如何快活、舞廳如何美麗。諾先生的答話毫不客氣,於是他們立刻判斷他脾氣壞、惹人厭,若官位低於上將,他根本不會搭理。幸好,斯特蘭奇夫婦二人活潑開朗、無拘無束的作風充分彌補了他們這份不快。介紹給朴市的要員顯貴認識,他倆特別高興;談起朴次茅斯、當日所見的船艦以及一切與海軍、航行有關的事情,他倆飽含敬意。斯特蘭奇先生跳起舞來曲曲不落,斯特蘭奇太太也只坐下歇過去兩輪,二人直到凌晨兩點鐘才回了他們在王冠客棧的房間。

夜裡快三點鐘才上的床,一早七點就被敲門聲叫醒,斯特蘭奇實在不太高興。他爬起來,發現客棧里一名夥計正站在門廳里。

「打擾您了,先生,」店伙說,「口岸指揮官讓我告訴您,『冒牌主教』衝上馬灘了。他派吉爾畢上校去找一位魔法師,可找到的那位說他頭疼,不肯去。」

這番話要想聽懂可不像店伙以為的那麼容易,斯特蘭奇心想,就算自己清醒了,估計還是聽不明白。不過,顯然是出什麼事了,然後有人要他上什麼地方去。「你去跟那個什麼上校說,讓他等等,」他嘆口氣道,「我這就來。」

他穿戴好,下樓到咖啡間,看見一位身著上校軍服的英俊小伙正在那兒踱來踱去。這便是吉爾畢上校了。斯特蘭奇記得在舞廳里見過他——人看著機靈,舉止也討喜。一見到斯特蘭奇,他如釋重負,說是有條船——「冒牌主教」號——在斯匹特黑德一處沙洲擱淺了,處境很難辦,有可能輕傷脫險,也可能不然。口岸指揮官那邊問諾先生、斯先生好,求兩位或者其中一位跟吉爾畢上校跑一趟,看看有沒有辦法可想。

王冠客棧門口停著一輛馬車,店裡一名夥計站在馬匹跟前。斯特蘭奇和吉爾畢上校上了車,由上校揚鞭,飛快穿過了市中心。市裡逐漸開始有些躁動,帶著一絲緊迫、慌張的氣氛。窗戶一扇扇推開,探出一個個戴著睡帽的腦袋,沖樓下喊著打聽,街上的人也嚷著作答。一大群人似乎正和上校的馬車往一個方向趕。

走到城牆邊上,吉爾畢上校勒住了馬。空氣寒冷潮濕,從海上吹來陣陣清風。前方不遠處,側卧著一艘大船。水手遠看就像極小的黑點,抱住護欄,正艱難地從船側爬下去。十幾艘划艇和小帆船停靠在大船周邊,只見小船上的人正跟大船上的水手說得熱鬧。

斯特蘭奇全無航海經驗,在他看來,這艘船無非只是躺下睡著了。他覺著假如自己是吉上校,只消厲聲訓它一番,讓它重新站起來即可。

「畢竟,」他說道,「來回進出朴次茅斯的船隨時都有幾十艘之多,怎會出這種事情?」

吉爾畢上校聳聳肩膀:「恐怕這事兒沒您想的那麼特別。當時的航海官可能不熟悉斯匹特黑德這邊的航道,要不就是喝多了。」

一大群人聚集起來了。朴次茅斯的居民,每位多少都跟大海、航船有些聯繫,且都有個人利益方面的考慮。當地人每日談資無非是關於進港出港或是下錨停靠在斯匹特黑德港口的航船。像今天這樣的事,幾乎無人不挂念,不僅招來了常在附近晃悠的閑漢(為數已然不少),連相對比較沉著冷靜的市民和商人也趕到了,自然也少不了有空跑來圍觀的海軍方面人士。關於航海官究竟犯了什麼錯、口岸指揮官該怎麼把問題解決,大家已經爭得不可開交。待弄明白斯特蘭奇是誰、跑來幹什麼,大家樂得將各自意見轉贈到他身上。可惜他們用了不少航海方面的行話,斯特蘭奇聽了這番彙報,至多只能模模糊糊懂個大概。他聽完一個人的解釋之後冒失地問了一句「搶行」跟「頂停」是什麼意思,結果人家又給他講解航行原理,他聽了個莫名其妙,聽完還不如沒聽的時候明白呢。

「總之,」他說,「重點在於船現在是側卧著的。要不我乾脆就把它立起來?這簡單得很。」

「老天!不成!」吉爾畢上校叫起來,「這麼干絕對不成!除非小心到極點,不然龍骨肯定一折兩半,船上人都得淹死。」

「哦!」斯特蘭奇道。

他隨後的提議更糟糕。聽見有人說什麼等漲潮的時候再靠風將船順水送離沙洲,他想到也許讓風刮大一點會有幫助,於是舉起手,打算施法召喚。

「您這是要幹嗎?」吉爾畢上校問。

斯特蘭奇把計畫告訴他。

「不成!不成!不成!」上校一臉震驚,連聲大叫。

好幾個人動手摁住了斯特蘭奇。其中一個上來猛勁兒抓著他搖晃,以為這麼干就能在法術生效之前將法術甩掉。

「風是打西南邊過來的,」吉上校解釋道,「若颳得再大,會吹得船往沙子上撞,船肯定會散架,上面的人就都淹死了!」

只聽有人發了話,說這位無知得嚇人,簡直搞不懂海軍部憑什麼這麼器重他。

有人帶著嘲諷的口氣回答,說這位也許算不上什麼魔法師,可至少人家舞跳得不錯。

有人笑了起來。

「這沙灘叫什麼來著?」斯特蘭奇問。

吉爾畢上校搖搖頭,一副怒而無可奈何的神情,表明自己壓根不懂斯特蘭奇在說什麼。

「這……這地方……就是船擱淺的這塊地方,」斯特蘭奇催問,「好像跟馬有關?」

「這片沙洲叫作馬灘。」吉上校冷冰冰地答道,罷了便轉身跟別人講話去了。

此後的幾分鐘里,誰也沒再注意這位魔法師。大家圍觀冒牌主教號四周的單桿帆船、雙桿帆船以及駁船的搜救進展,隨後又抬頭望天,談論天氣會怎樣變化、漲潮時風向如何。

突然,好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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