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魔法師的太太

1809年12月至1810年1月

現如今,倫敦城裡有了兩位魔法師供人仰慕、推崇,若聽說兩位之中還是斯特蘭奇先生在倫敦更受歡迎,我猜誰也不會太奇怪。斯特蘭奇是人人心目中魔法師應有的樣子。他個子高,討人喜歡,笑容特別有意味。而且,他跟諾瑞爾先生不同——他談魔法談得很多,並不拒絕回答別人關於魔法的問題。斯特蘭奇夫婦二人出席過無數晚宴、餐會,聚會過程中,斯特蘭奇一般都會答應給大家表演個輕鬆點兒的小戲法。大家最愛看的,當屬水面浮幻影。 和諾瑞爾先生不同的是,他並不使用變幻影的傳統工具銀盆。斯特蘭奇說盆子里能看見的東西太有限,那點東西根本不值得一變。他更習慣等僕人們將飯菜撤下並將桌布揭走,往桌面上潑一杯水或酒,再從那一泊液面上變出幻影。幸虧請客的人家一見到魔法都樂得開懷,無暇顧及那被酒漬水印搞得一團糟的餐桌和地毯了。

對於斯特蘭奇夫婦二人來說,落戶倫敦,一切都頗合心意。他們在蘇活廣場買了棟房子,阿拉貝拉於是沉浸在料理新居所帶來的一切歡樂中:從造櫃匠那裡訂做雅緻的新傢具,托朋友幫著找可靠的用人,而且每天都要去逛商店。

12月中旬的一天清早,她收到黑格-齊彭代爾家居布藝店一位店伙(十足的熱心人)的便條,說是店裡新到一種青銅色絲料子,緞面和水波紋面兩種條紋相間,他認為許是斯太太家客廳窗帘的不二之選。聽了這話,阿拉貝拉一天的安排便得稍作改動。

「薩姆納先生說是相當雅氣的,」早飯時分,她告訴斯特蘭奇,「我猜我一定特別喜歡。可要是挑了青銅色的料子做窗帘,我就必不能再用酒紅色的天鵝絨去罩貴妃榻。我想青銅跟酒紅看著不會太搭。所以我乾脆去弗林特-克拉克的店裡再看一眼那匹酒紅天鵝絨,看我能不能忍痛割愛。然後我再去黑格-齊彭代爾那裡。可這樣一來,我就沒時間去看你舅媽了——我必須得去,人家今天上午就該回愛丁堡了。我得去謝謝她幫咱們找來了瑪麗。」

「嗯?」斯特蘭奇咕噥道。他正邊吃果醬夾熱麵包邊讀赫爾加斯與皮克爾編寫的《仙子解構奇狀錄》 。

「瑪麗。新來的女僕嘛。昨晚你見著她的。」

「哦。」斯特蘭奇答應著,又翻了一頁。

「看上去是個挺不錯的姑娘,安安靜靜的,討人喜歡。我敢肯定咱們用她一定滿意。那麼,接著我剛才的說,喬納森,要是你上午肯去看看你舅媽,就幫了我大忙了。吃完早飯,你就溜達到亨利耶塔大街,為瑪麗的事謝謝她。然後你就去黑格-齊彭代爾店裡等我。哦,還有,你能不能再去韋奇伍德-拜爾利店裡看一眼,問問咱們定的那套瓷餐具什麼時候能取。不讓你費力繞遠,幾乎就在沿路。」她看著他,一臉懷疑,「喬納森,你在聽我說話嗎?」

「嗯?」斯特蘭奇抬起頭來,「哦,全神貫注!」

罷了,阿拉貝拉帶著一位男僕做隨從,一路走到惠格摩爾大街弗林特-克拉克家的鋪子里。二回端詳這匹酒紅天鵝絨,她下了定論:雖然模樣端莊,但效果太過黯啞。於是,她滿心期待地走向聖馬丁大道,去相相那塊青銅絲料子。等到了黑格-齊彭代爾,那位夥計正在店裡候著,卻不見自己的丈夫。店伙滿臉歉意,說一上午都不曾見過斯特蘭奇先生。

她又出了店門,回到大街上。

「喬治,你看見主人了嗎?」她問跟著她的男僕。

「沒見著,太太。」

灰黑的雨點開始嘀嗒,受某種預感指引,她往旁邊一家書店的櫥窗看去,發現斯特蘭奇正在店裡跟沃特·坡爵士聊得起勁。她於是走進書店,向沃特爵士道了早安,隨後溫柔地問她丈夫可曾看過舅媽並去韋奇伍德-拜爾利看了瓷器。

斯特蘭奇聽到問話,一臉莫名其妙。他低頭髮現自己手裡捧著一大本書。他沖書皺了皺眉頭,彷彿根本想不到它是怎麼跑到手裡來的。「我本打算去的,親愛的,當然了,」他說,「可沃特爵士到現在一直在同我講話,我提都沒法兒提。」

「都是我的錯,」沃特爵士趕緊向阿拉貝拉作證,「咱們前線封鎖出了點問題,是些兵家常事,我跟斯先生說說,希望他跟諾瑞爾先生能幫幫忙。」

「那麼你能幫上忙嗎?」阿拉貝拉問。

「哦,我想可以的。」斯特蘭奇道。

沃特爵士解釋道,英國政府收到情報說一批法國人的船——也許有十艘之多——溜出了英國艦隊的封鎖。誰也不知道這批船去了哪裡,打算幹什麼。政府方面也找不到負責防止這類事件發生的阿明克勞福上將了。阿上將及其麾下由十艘護衛艦及兩艘戰列艦組成的艦隊就這樣消失了——也許是追法國船去了。現駐馬德拉有位年輕有為的上校,海軍部要是能查明發生了什麼情況以及情況發生在哪兒,他們早就高高興興地派這位萊特伍德上校率四五艘戰艦前去增援了。馬爾格雷夫男爵請教過格林瓦克斯上將,問他該如何是好。格上將跑去問大臣們,大臣們都說格上將應當馬上去找斯特蘭奇和諾瑞爾先生。

「我是不想讓您覺著海軍部離了斯特蘭奇就沒別的辦法了,」沃特爵士笑道,「部里已盡其所能。他們命一位姓派特羅法克斯的辦事員去格林尼治找阿明克勞福上將兒時的夥伴,這夥伴應當比誰都更熟悉上將的性格,問問他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上將會怎麼做。可等派特羅法克斯先生到了格林尼治,上將兒時玩伴正酩酊大醉倒在床上,派先生都不知他聽沒聽懂問題是什麼。」

「我敢說諾先生和我能貢獻些想法,」斯特蘭奇若有所思地說,「不過我想我需要把這問題放在地圖上研究。」

「一切您用得著的地圖、文件,我家都有。過一會兒我就派家裡用人把圖紙都送到漢諾威廣場去。那麼就勞您駕,跟諾先生講一講……」

「哦!可咱們現在就能動手啊!」斯特蘭奇道,「阿拉貝拉不會介意多等一會兒的!你不介意的,對吧?」他問太太,「我和諾先生約好下午兩點見。要是我能把目前的情況直接跟他講清楚,我想晚飯前咱們就能給海軍部回個話了。」

阿拉貝拉不失為甜美、柔順的女子兼好太太,暫且將做窗帘這回事全拋到腦後,讓兩位先生放心,為了時事要務,自己多等一等不要緊。於是三人當即決定,斯特蘭奇夫婦倆跟沃特爵士一起回他位於哈里大街的家。

斯特蘭奇掏出懷錶看了一看:「二十分鐘走到哈里大街。三刻鐘研究問題。再走十五分鐘回到蘇活廣場。好呀,時間充裕得很。」

阿拉貝拉笑起來。「我向您保證,他平時可不這麼小心謹慎,」她對沃特爵士說,「結果禮拜二他跟利物浦伯爵約見的時候遲到了,諾瑞爾先生可不太高興。」

「那不能怪我,」斯特蘭奇說道,「要出門的時候還早得很,可我怎麼也找不到手套了。」阿拉貝拉對他遲到的嗔怪逗弄令他心煩了一路,他又看了看懷錶,好像要找找時間在運行上有什麼先前沒注意到的特點,以證明自己並沒有錯。等走到哈里大街,他覺得他看出問題來了。「哈!」他突然叫起來,「我知道怎麼回事了。我的表壞了!」

「我可不這麼認為,」沃特爵士掏出自己的表給斯特蘭奇看,「剛好正午,我的表也這個點兒。」

「那我怎麼聽不見敲鐘?」斯特蘭奇問。「你聽見鐘聲了嗎?」他又問阿拉貝拉。

「沒有,我什麼都沒聽見。」

沃特爵士臉紅了,低聲嘟囔說什麼這裡連帶周邊幾片教區都不再敲鐘了。

「真的?」斯特蘭奇問道,「憑什麼不敲啊?」

沃特爵士臉上的表情彷彿是說:你的好奇心能不能藏著點兒,我准念你的好。而他嘴上卻只是說:「內人因為病,神經易受刺激,狀態很差。鳴鐘尤其令她不安,我於是去了負責聖馬里波恩和聖彼得教堂的教區委員會,問他們能不能為坡夫人的精神狀態考慮,把教堂的鐘先停一停。他們特別體諒,都答應了。」

這事體太不一般,不過大家都知道坡夫人生的也不是一般的病,癥狀甚是與眾不同。斯特蘭奇夫婦二人從沒見過坡夫人。兩年來,誰也沒再見過她。

三人到了哈里大街9號宅內,斯特蘭奇著急,打算馬上去看沃特爵士的文件,可沃特爵士一定先要保證阿拉貝拉在獨自等候的過程中不缺娛樂,斯特蘭奇只好捺著性子等。沃特爵士是有教養的人,無法忍受來賓在家中遭冷落,若落單的還是位女客,情節更加嚴重。而斯特蘭奇只怕耽誤了和諾先生的約見,於是,只要沃特爵士提出個消遣花樣,他都有話準備著,證明阿拉貝拉哪樣都不需要。

沃特爵士打開書櫃,請阿拉貝拉看小說,並特意將埃奇沃思夫人的《貝琳達》 推薦給她,想著許能博她一樂。「哦,」斯特蘭奇插嘴道,「我兩三年前就讀過《貝琳達》給阿拉貝拉聽了。再說,您想,咱倆討論問題能有多久,不會夠她讀完一套三卷本的小說吧。」

「要不就喝點茶,吃塊香籽糕?……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