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英格蘭魔法的歷史與實踐》

1816年4月至9月底

當斯特蘭奇的朋友們確定他不會捨棄舒適的居所和高額的收入跑去做個遊盪在風雨中的吉卜賽人時,都很欣慰;可面對他的新舉措,心裡特別踏實的仍然不多。他們有充分的理由擔心他變得毫無顧忌、時刻準備著把各式各樣的法術都肆意玩個遍。他對阿拉貝拉起的誓目前還能攔著他不讓他上王道,可沃特爵士把醜話說盡,也無法阻止他張口閉口念的想的都是約翰·烏斯克格拉斯和他的仙子臣民。

4月底,斯特蘭奇新收的三位徒弟亨利·珀爾伏瓦閣下、威廉·哈德利-布萊特和舞蹈教頭湯姆·萊維都已經在蘇活廣場周邊租了房子住下。他們每日里都到斯特蘭奇家中學習魔法。指導完他們的間歇,斯特蘭奇就忙自己的書稿並替陸軍和東印度公司施法辦事。除這兩家以外,他還收到了利物浦自治委和布里斯托海運商會遞交的申請。

斯特蘭奇居然還能收到官方機構或者說任何人的委任,諾瑞爾先生知道後氣得跑去找當朝首相利物浦伯爵提意見。

利物浦伯爵並不向著他:「部隊將領想怎麼干就怎麼干,諾先生。政府不干預軍事,這您也清楚。 他們那邊委任斯特蘭奇先生做魔法師也有年頭了,憑什麼就因為您跟斯先生鬧翻了就不再用他了呢。至於東印度公司嘛,我聽說人家先請的是您,結果您不答應。」

諾先生飛快地眨眨他那對小眼睛:「我為政府——為大人您的服務佔去我太多時間。若為一家私人企業所耽擱,我良心不安啊。」

「這您相信我,諾先生,我們感恩戴德。可東印度公司的成敗對於整個國家的財富起著多關鍵的作用,我不必再和您講了吧。他們用得著魔法師的地方多了去了:艦隊在風雨里聽天由命,大片領地亟待治理,部隊整日遭受印度王公和土匪的襲擊。斯先生負責管制好望角一帶及印度洋內的天氣,此外他還對如何在敵對勢力較強的地區有效使用魔法加以指導。東印度公司的理事認為斯先生在伊比利亞半島的鬥爭經驗是會幫大忙的。大不列顛缺魔法師缺得厲害,這又是個證明。諾先生,就算您再鞠躬盡瘁,也難做到無處不在、無所不能——我們誰也沒這麼要求您。我聽說斯先生那邊已經收了徒弟。要是聽說您也有這個打算,我一準兒高興極了。」

雖得到利物浦伯爵的讚許,亨利·珀爾伏瓦、威廉·哈德利-布萊特和湯姆·萊維這三位入門魔法師所受的教育,其進展並不比斯特蘭奇自己那六年順利。唯一的區別在於:斯特蘭奇那會兒要想辦法對付諾瑞爾的閃爍其詞,而這些年輕人的學習時常因斯特蘭奇情緒低落、坐立不安而中斷。

6月初,《英格蘭魔法的歷史與實踐》首卷結稿。斯特蘭奇把它發給了莫雷先生。不出旁人所料,第二天他就對亨利·珀爾伏瓦、威廉·哈德利-布萊特和湯姆·萊維說他打算出國,教學任務暫且擱一擱。

「我覺得這計畫妙極了!」沃特爵士一聽說便道,「換換環境,換換圈子。要是我也會勸你這麼干。走,快走!」

「你不覺得現在走太早?」斯特蘭奇憂心忡忡地問,「我走了,不就等於把倫敦讓給諾瑞爾處置了嗎?」

「你以為我們就那麼健忘?好吧,我們一定竭盡全力不在幾個月之內就把你忘掉。何況你的書馬上就發行了,它能隨時提醒我們:沒了你我們將如何寸步難行。」

「這話不假。書還在。四十六章的內容諾瑞爾去駁的話總得個把月,他還沒駁完我早就回來了。」

「你打算去哪兒?」

「義大利吧,我想。南歐國家一向令我著迷。還在西班牙的時候,我經常為那邊的鄉野風光所打動——或者說若不是鋪天蓋地的士兵、炮火,我想那裡的風光一定會是十分動人的。」

「我想你會偶爾來封信?給旅途感受留個紀念?」

「哦,那我可饒不了你們。出門在外,遇上丁點兒麻煩也有權寫信抱怨給朋友聽,好排解胸中不快。你就等著我不遺巨細的長篇大論吧。」

斯特蘭奇的情緒突然低沉下來了,這種情況近來常有。他那輕鬆、頑皮的態度一下子蒸發不見,坐在那裡沖一隻煤斗皺眉頭。「不知你能不能……」他總算髮了話,「我的意思是,我想請你……」他為自己的吞吞吐吐氣得嚶然作聲,「你能不能替我給坡夫人帶個話?我感激不盡。阿拉貝拉過去同夫人她很要好,我知道假如我不打聲招呼就離開英格蘭,她不會願意的。」

「當然可以。我該怎麼說呢?」

「唔,就說我衷心祝願她身體好起來。你覺得怎麼說好就怎麼說。說什麼並不重要,只是你一定要告訴她,這話是阿拉貝拉的丈夫托你帶到的。我希望夫人她能明白,她朋友的丈夫並沒忘了她。」

「我十分樂意效勞,」沃特爵士道,「謝謝你。」

斯特蘭奇還以為沃特爵士會請他把話直接說給坡夫人聽,可爵士並沒這麼做。坡夫人究竟是否還住在哈里大街宅內都沒人知道。有種說法在倫敦城裡傳開了,說是沃特爵士早把她送到鄉下去了。

想出國的可不止斯特蘭奇一人。突然間,出國成了件特別時髦的事。因抗擊波拿巴的戰火,英國人在自己的島國上關了太久——這麼久以來,他們急於賞新景、觀奇人的渴望只能靠遊覽蘇格蘭高地、英格蘭湖區或是德比郡峰區來滿足。如今一停戰,他們便可到歐洲大陸觀賞別具一格的山峰海濱,過去只在書本或是版畫複製品上見過的藝術名品,如今也可以親眼瞧瞧真跡。有些人邁出國門,圖的是在歐洲大陸生活興許比在國內便宜。有些人是去躲債或是幹了醜事過去避避風頭。而有些人則和斯特蘭奇一樣心理,為的是尋找自己在國內再也找不回來的平和心境。

喬納森·斯特蘭奇致約翰·斯剛德斯:

我猜我大概比拜倫勛爵晚著一個月的行程。 無論在什麼地方停留,那地方開客棧的、駕馬車的、官員、百姓、酒館跑堂的以及各路小姐太太在和這位勛爵大人萍水相逢之後腦子似乎都還沒恢複正常。即使我的旅伴小心起見,提醒他們我就是那人見人怕的英國魔法師,比起英國大詩人來我明顯還是不夠格。無論走到哪兒,人人都誇我——不騙你,我自己都沒聽說過——誇我是個安靜、本分的英國人,不吵不鬧、不討人嫌……

1816年6月12日於布魯塞爾

這一年的夏天很不尋常。或者不如說這一年根本沒有夏天。冬天延期不走,一耗就耗到了8月。太陽幾乎沒怎麼露面。厚積的灰雲遮天蔽日;寒風吹透了城鎮,凍枯了莊稼;一場場暴雨、冰雹灑落歐洲各地,間有電閃雷鳴,為其增添聲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夏天還不如冬天:黑夜本可以將苦難臨時遮掩,而夏日天光之長,奪走了黑暗所能給人們帶來的慰藉。

倫敦空了半座城。議會散席,議員們都跑到自己的鄉下別墅去了——即使盯著雨發獃,也還是那邊更適宜些。倫敦城裡,出版商約翰·莫雷先生坐在自己阿伯馬爾大街的宅子里。這要是在以往,莫雷先生家裡可是整個倫敦最熱鬧的地方——詩人、雜文家、評論家以及全國各路文學大家濟濟一堂。可如今這些文學大家全都去了鄉下。雨在窗戶上噼啪,風在煙囪里嗚咽,莫雷先生往壁爐里多添了幾鏟煤,坐到寫字檯旁讀今天剛到的信。他把信一封一封拿起來,湊近自己的左眼(右眼如今已經快瞎了,毫不頂用)。

巧了,今天的信里有兩封都是從瑞士日內瓦寄來的。一封來自拜倫勛爵狀告喬納森·斯特蘭奇,另一封來自斯特蘭奇控訴拜倫。這兩位先生曾在莫雷先生府上見過幾次,可到現在他倆都沒熟起來。幾個禮拜前,斯特蘭奇在日內瓦拜訪了拜倫,這場會面並不愉快。

斯特蘭奇(他此時受心情影響,正把婚姻以及被阿拉貝拉帶走的一切看得很重)見了拜倫家中安排,心裡很不舒服:「我在勛爵他湖畔那幢漂亮的小別墅里見到了他本人。不止他一個,還有一位姓雪萊的詩人、這位詩人的夫人以及一位年輕小姐——其實還只是個孩子——自稱克萊爾蒙特夫人。該夫人同這兩個男人之間究竟什麼關係,我搞不清楚。要是你知道,也不必告訴我。在場還有個怪人,年紀輕輕,自打碰面起就一直在說胡話——這人姓波利多里 。」

與此同時,拜倫勛爵對斯特蘭奇的著裝表示出極大的反感:「他還穿的半身孝。他老婆聖誕節那會兒就死了,不是嗎?還是說他覺著穿黑能顯得自己更神秘、更有魔法師的范兒?」

他二人從一見面彼此就看不入眼,隨後便順理成章地就時政爭吵起來。斯特蘭奇信中寫道:「也不知怎麼搞的,我們立馬就談起了滑鐵盧之戰——我是威靈頓公爵的魔法師,而他們全都討厭威靈頓而崇拜波拿巴,於是這話題招得所有人都不痛快。克萊爾蒙特夫人有著十八歲孩子的不知好歹,問我作為政府傀儡,害那樣一位偉人垮了台,難道就不覺得慚愧嗎。不覺得,我答道。」

拜倫信中寫道:「他可是威公爵的大黨羽。看在你的分兒上,親愛的莫雷,我只盼他的書比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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