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吼雷攀雲 第三節 憑何恃

急急如飛,累累渾泥,分明又入洪流道。

臂長不及絞盤索,無奈懸壁有人爭。

別後銅舟,乘波躍渦,失魂血破道原委。

玄覺道明千機巧,冥冥鬼祟何處逃。

「快走!」這是魯承宗發出的最後一聲吶喊,也是這聲吶喊讓柳兒下定了決心,抓住簸筐邊沿,使勁往斜坡下顛搖。

魯承宗頃刻間就成了塊碎肉,鮮血如同雨珠,卻是朝上噴射,似乎要與天雨對抗,要與老天逆行。

不過頃刻間發生的一切卻不是山魈們動的手,而是魯承宗自己動的手。並且有更多的山魈也成了碎肉,特別是圍在魯承宗周圍的山魈,其他離得近些的也幾乎沒有不受傷的。

是在最後那一刻,魯承宗掀出了藏在箱底的八隻冷杉鐵鱗果,扯開串插在機栝上的線頭。從養屍地坡地冷杉林上取下的鐵鱗果,加起來總有數百片的鱗片頓時飛散迸射開來。

雖然雨水很迷,可以沖刷掉許多東西。但漫天的血雨撒過之後,濃重的血腥氣還是讓人聞著要嘔吐。

正經過山魈群的黑胖子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自己也被鐵鱗射中手臂,劃破臉面。鐵鱗是槽棱形的,傷人後血流很難止住,於是血水很快就把他半邊身體濺染紅了。那些撲向匾筐的山魈雖然沒有受傷,卻也被突然的殺戮景象嚇得停住身形,四處張望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篾匠也呆愣了下,隨即更奮力地朝簸筐奔去。已經趕在他前面的那些山魈此刻都忘記了阻擋。

篾匠已經朝著簸筐中跨出腳步,但隨著一聲悶響他的身形停住了。腳踩在簸筐的筐沿上,再難往前邁出半分,臉色瞬間變成深紫色中帶著道道青痕。

從背後剛上來的黑胖子沒有想到自己這一拳竟然沒有讓篾匠倒下,但隨即便清楚了,肯定是自己手臂被鐵鱗片射中,傷了什麼筋脈,施展不出全部力量。

「嘣」,又一聲悶響,黑胖子的第二拳還是打在篾匠的背心。篾匠一口腥血從嘴角嘩嘩流下,但他還是沒有倒。非但沒有撲倒,而且還借著這一拳的衝擊力量,加上自己拼盡的全身力氣,都作用在踩住筐沿的腿上、腳上,腳掌在筐沿上一推,於是簸筐滑下了斜坡。

簸筐滑下斜坡的瞬間,兩隻山魈縱身而起,往簸筐上撲下,柳兒飛出飛絮帕,帕中鋼球擊中一隻山魈的眼睛,那山魈疼痛得一個倒翻,回到了坡頂,還有一隻被余小刺投出的分水刺扎中咽喉,屍身摔落在草坡上,隨著簸筐滾滑了一段便停了下來。

簸筐已經滑了下去,山魈也沒有阻攔成功,這點讓黑胖子像山魈一樣憤怒起來,全身貫力在沒有受傷的左臂,然後又一拳重重擊出,落拳位置還是篾匠的背心。

這次篾匠噴出的是鮮紅的血雨,而且一直沒停。他的身體整個騰空而起,並且在空中側身極速打著旋。身體未曾落下懸崖之前,就已經成為具屍體,黑胖子這一拳擊碎了他的五臟六肺七經八脈脊椎胸骨。

篾匠屍體側身打旋的時候,圍在腰間的篾條束把散展開來,一片金黃從黑胖子眼前拂過。其中一根細滑的篾條走過黑胖子的脖頸,於是當篾匠的屍體落下懸崖時,黑胖子的頭顱也正從他脖頸上落下。

一旁的山魈很是敏捷,瞧著主人有東西掉下,馬上縱上一把捧住。黑胖子的眼睛怪異地轉動了下,看了一眼山魈鬼怪般的臉,又看了一眼自己依舊站立不倒的身軀,眼珠便定住不動了。

載著魯天柳五侯余小刺三人的大簸匾筐往草坡下滑去,越滑越快,耳邊呼呼生風,如同是在飛行。草坡雖然平滑,可是那麼陡的角度往下滑,還是非常危險的,稍有異常就會翻滾而下。幸虧是祝篾匠編的筐子寬窄合適,底平沿重,再加上有餘小刺這樣的操船好手,這才能保持它的平穩。

滑下的這段草坡肯定也是百里草坡的一段,所以滑行是連續的。當匾筐猛然衝到坡底瞬間,余小刺發現左轉後有另一條連續的草坡,於是及時扭轉簸筐,立刻就開始了又一次的加速滑行。再後來的轉折基本都不用余小刺扭轉,每到一個轉折口,簸筐都自然轉入,其速度和力量已經不是人為能控制的了。

滑行越快,距離危險也就越遠。但是他們在驚心動魄的滑行過程中,還是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面臨的所有危機。

五侯與山魈一場打鬥,讓他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如紙地躺在匾筐中,已是昏迷狀態,他需要救治,需要包紮,這些都是在簸筐中無法做到的。

簸筐在草坡上飛速滑行,雖然草面是濕滑的,雖然篾匠扎的匾筐很是結實牢固,但他也許只考慮到視線中看到的草坡長度,根本沒有想到草坡轉折後還有綿延連續。長時間長距離地急滑,讓簸筐底部在迅速發熱磨損,幸虧還是雙平底,要不然早就透豁子了。

簸筐是始終往下滑行的,這讓柳兒他們想到那洶湧的洪流,洪流也只可能是往低處去的,自己已經無法控制的下滑路徑不知道會不會與那洪流相匯?

還有,這簸筐最後將怎樣安全地減緩停止?!

果然不出所料,簸筐終於在一段上升的草坡前沖落入了草谷,草谷中有些積水,有些泥漿,草谷中的草木都朝一個方向歪倒,旁邊的樹木石塊也都朝一個方向傾斜,並且支棱出的石塊樹枝都被什麼東西削去,顯得十分的平整。

有積水泥漿的草谷同樣光滑,所以簸筐沒有停止滑行,繼續飛速向前。泥漿中的碎石泥沙加重了簸筐底面的磨損,底面有些破了,積水浸透上來,五侯的身體有小半已經沒在水裡。而他躺著的身體背部,已經有些碎石嵌入了他的皮肉中。

幸虧這段草谷很短,要不然五侯恐怕很快也要被泥沙碎石磨化了。但草谷的終端是個斷帶,沖飛而出的簸筐隨著余小刺和柳兒的尖叫聲,直摔落到了十幾丈之下。

簸筐落下的聲響很大,濺起一片混沌。柳兒和余小刺緊抓住簸筐的粗條絞沿,身體雖然被下落的力量震得彈跳起來,最終卻依舊穩在簸筐里。反倒是躺在簸筐中間位置的五侯,因為處於昏迷狀態,直接被震跳出了簸筐,余小刺想伸手拉一把都沒來得及。

柳兒剛穩住身體,立刻就撲向五侯摔出的筐沿,可是當她從筐沿上探出身體後,竟然沒有看到五侯的蹤跡。

簸筐落在一片稀泥上,很厚很厚的稀泥,像泥潭,像沼澤。正是因為有這很厚的稀泥緩衝,他們三個才沒有被一下摔死。也正是因為這很厚的稀泥,才把五侯一下掩沒,見不到蹤影。

「掉哪兒了,快拉出來,不然就沒命了!」余小刺焦急地喊著,卻不敢爬出簸筐去撈,弄水的高手在稀泥中一樣沒招兒。

柳兒調整了下一路急速滑行而慌亂驚恐的心情,聚氣凝神,用超常的三覺在稀泥中尋找。

「這裡!」柳兒說話的同時將飛絮帕甩出,纏住余小刺的左臂,自己則縱身而出,平摔在稀泥面上,伸手從稀泥中拔出一隻粗壯的手。

余小刺立刻回拽飛絮帕,將柳兒連同五侯拉回匾筐,就像拉回了兩個黃泥的塑像。

回到簸筐中的五侯猛噴出口氣,噴出掩塞住口鼻的稀泥,從他粗重有力的氣息來看,目前為止,他的性命沒什麼問題。

柳兒也是渾身黃泥裹住,這讓她的眼睛顯得更加的清澈。在撲入稀泥時,儘力仰頭避開濺起的泥漿,使得她的髮髻成為身體上唯一還算乾淨的地方,還有就是髮髻上的那支淡藍小花。

清澈的眼睛看到五侯沒事後,就開始朝四周查看,她要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要找到繼續逃命的路徑。

但是她首先看到的是許多的屍體,有被黃色稀泥裹住的屍體,有被碎石樹木砸得支離破碎的屍體,有被洪水浸泡得漲鼓的屍體。

「這裡好像剛有洪流通過,沉澱下這些稀泥和死人。」余小刺生在水鄉,見過洪水暴發過後的場面,雖然水鄉的洪水和山裡的有些區別,但災後的慘狀卻很是相像。

柳兒點點頭沒說話,而是將目光迅速跳躍到遠處。她看出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個更深更大的密草山谷,這大草谷和前面的那小段草谷一樣,草木石塊都朝著一個方向,並且非常平整,的確是剛有洪流通過的樣子。而在洪流過來的方向,堆積著無數折斷和起根的樹木,還有大量的巨石塊和房屋倒塌後的磚瓦廢料,這些大部分是從山谷兩旁塌落下來的,也有一部分肯定是洪流從上面沖帶下來的,比如說磚瓦廢料。這些雜物堆壘得就像座巨型的大壩,將這大草谷堵得死死地。只有在這「大壩」的底部,有從樹木石塊的縫隙中流出的夾帶著許多黃土的細流。細流過後,在這邊淤積成很厚的稀泥面。

「這些泥大多是從那木石堆子里過濾後漏出來的。」柳兒糾正了余小刺的判斷。

「你說得沒錯,剛才我也想著不對嘛,洪水流過後的稀泥沒這麼厚。」余小刺承認了柳兒的糾正。「可是這樣厚的稀泥,我們怎麼才能靠到實地邊兒呀?」

余小刺的話很實際,他們眼下確實需要想辦法靠到山谷邊上去,要不然被這樣困在稀泥中可不是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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