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踏浪揮霂 第二十七節 蒿沒人

還有一點柳兒也能斷定,那個毒辣的絕殺坎已經動了,所有的扣子都散了。因為柳兒清明的聽覺聽到一些細微物件的震顫,循著這別人聽不到的聲響,柳兒看到兩邊店鋪門板、門柱上釘著無數幽藍的鋼針,這是「川流不息」對合子坎中最後一扣,帶有劇毒的蜂王針。

沒有人,也沒有死屍,就是說踩坎的人逃過了對合子。世上恐怕沒有這樣身手的人,最大的可能是有坎子家的高手挑動弦索,等對合子的扣子都撒盡了,這才大搖大擺走過去的,就像柳兒現在這樣。

柳兒雖然是大搖大擺走過坎面,卻走得非常急促。眼前的情形在告訴她。前面的確有高手闖入了。但這高手到底是什麼目的?要是像上次蘇州那樣,殺出個像魯聯一樣別有用心的第三家,那麼寶貝落在他們手裡一樣是糟糕事情。

「三斷旋板橋」,從三道街出小鎮的路口是這樣一道坎。橋作三斷,平時走人過車和一般的橋沒什麼兩樣。機栝弦索兒張開後,踩碰坎弦,那橋面橋板間的叉接便立馬分開,斷作三段,並且三段都以自己所立橋柱為中心快速旋轉;而叉接打開後,橋板兩端都是一尺多長的鋒利快刃。踩坎之人不管是下落還是上縱,身體在半空中就會被擊成碎肉。連掉入水中的機會都不多。更何況水中無路即為死路,肯定還有其他更厲害的絕殺坎侯著。

柳兒過去時,那橋板已經分開,卻不再旋轉。這是坎面散動後還沒來得及收弦重扳機栝的狀態。這樣的話雖然是座斷橋,但對於柳兒來說要過去還是容易的。用「飛絮帕」把橋板都拉到水平狀態,然後三個縱身落腳點都在橋板中間立柱位,第四步便已經立身在對面橋頭上了。

穩穩落在橋頭上的柳兒突然一個回身,感覺中身後好像有什麼怪異,讓她汗毛一豎腦後筋猛跳。但回身後沒看到任何怪異現象,清明的三覺也沒有搜索到任何異動的信息。

於是緩緩迴轉為原來狀態,看看前面要走的路。

前面是個狹窄的山峽子,道兒到裡面便轉了彎,根本看不到什麼。不過她清明的聽覺隱約間似乎能聽到裡面有群鳥撲翼飛翔追逐,潺潺流水珠滾帶飄。身體的肌膚能明顯感覺到峽子里湧出的濃濃濕氣。只有嗅覺還依舊沒有任何獲取,也難怪,自己的體味未消,又沾上黏滑腥臭的人油,雖然在小水溝里稍稍清洗了下,也只能除去沾附在身上的黏滑物,氣味卻是很難消除的。這些都嚴重影響了他嗅覺的清明。

柳兒決定往裡繼續去,聽覺和觸覺搜獲的信息已經足夠了。就在她要邁步的瞬間,忽然想起自己在鎮口卜的那個掌卦,順出格相,順出,這順出包括前面峽子里嗎?如果只是小鎮,現在自己的確是順出了。

柳兒又緩緩伸出手掌,此時她才發現,那霏霏的沐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遠處的山林間開始瀰漫起淡淡霧氣,天還是極陰沉的。這裡山體雨後的水氣怎麼這麼快就開始蒸騰了?

柳兒收回了手,心裡在安慰自己:無卦便是一卦定,前面卜的掌卦包括了這裡。

要進就要快,各種跡象都表明有人走在自己前面了。柳兒不再胡思亂想,快步走進峽子口,進去幾步身影便一閃不見了。

「三斷旋板橋」下的水面上現出幾雙眼睛,和四分路口屋脊上的一樣,很大的眼球卻只睜開一條縫,露出一團渾濁的黃白。

從火靈橋開始走的話,本來要四五天才能到達嫁貞林,其中還要保證能夠順利地通過現在已經不知底細的海際井一帶。但祝節高帶大家走了另外一條路,一條普通人沒法走的路。這路雖然艱難得多,但因為沒人會走,相比之下卻也安全得多。最重要的還有一點,從這裡走,兩天不到的時間就可以到達嫁貞林的位置。

祝篾匠本來倒也沒想到走這條路,是余小刺在山道上推行很困難的銅船提醒了他。

「你們這船能逆闖急流嗎?」

「這倒不是船的問題,要有划船的硬手,要有個好的『瞄流花兒』(急流行船中需要配備的一種重要人員),還有有好槳子。」余小刺說的都是實情。

「槳子我做,其他的你自己解決。」篾匠也許不能全部理解余小刺所說是,但是槳子還是能聽懂的。自己會扎竹條槳,那種槳子韌勁足,承力大,並且在遭遇太大力度後,竹條間會綻開縫隙疏流,保護槳把不被折斷。至於其他事情,他感覺眼前這個碩壯得像山龜似的漢子應該能解決。

余小刺掃了大家一眼,說:「那試試吧。」

敢說試試吧,其實就是有很大把握了,要不然余小刺會斷然拒絕的。走江湖不是耍把戲,來不得虛的。其實余小刺掃看大家一眼,就是在確定這裡的人能不能湊夠成對的槳把子和一個「瞄流花兒」。

結果是這樣的,余小刺決定自己親自做「瞄流花兒」。在激流中,「瞄流花兒」的作用很大,他必須在船頭位置,通過對水流和漩子的觀察,迅速做出判斷,指揮各個漿把子所使的力道,調整船頭方向,避免與激流浪頭直撞,躲開水下暗石,並且利用水流的切隙和迴流,減少船頭阻力。

划船的好手正好有四個,余小刺的兩個徒弟,他兄弟黃大蟹,再加上一個善於使船且天生神力的五候。他們商量好了,水流緩時便一對一對地把槳子,這樣可以輪流休息,保持體力。遇到急流時四個人便一起上。

既然具備了這樣的條件,他們便沒有往火靈橋去,而是隨著篾匠走另一條小道,來到一條山間小河前。

「這條河當地人叫它『過天渠』,我們就從此處逆流而上。」。

篾匠不但做了幾把竹條槳,還扎了個不大不小的竹筏。竹筏的前端還安了個非常牢固的竹轆轤。

余小刺的銅船先逆流而上,並帶上篾匠用竹絲編的繩頭。等到了一定距離後,將繩頭固定在一個地方,後面的人用竹轆轤收絞繩子的另一端,讓竹筏前行,這樣竹筏也就能逆流而上了。

「過天渠」的水流是急,卻沒有難住五候這幾個操船的好手。倒是在幾處地方嚇得他們眼暈心顫、一身冷汗。原來這「過天渠」流經的好幾處地方一面是石壁,而另一邊過渠沿往下就是萬丈峭壁,這些地方的河水已經漫過渠沿,順峭壁落下,形成大片的簾狀瀑布,而他們的船就是在瀑布流落而下的邊緣上划過。還有兩處渠道根本就是在石壩頂上流過,兩邊都是峭壁,這些地方稍不留神,或者操船力道上有什麼閃失,銅殼船隨時都可能衝過低矮的渠沿摔下深淵。

難怪叫「過天渠」,這條水道真的就好像是在天上流過。這也就是為什麼一定要逆流而上,而不能順著河道邊岸走過去的原因,因為沿河道走根本沒有路,只能在水上漂過去。

還有他們也終於知道,為什麼篾匠看中了他們這條銅船。這裡逆流而上時,會不斷隨水流改變方向,這就無可避免地會與水下暗石和沿岸石壁發生碰撞。而且還有少許河段是迴旋往下的,那銅船就更加難控制了,不時與石壁撞出串串火花。這要不是銅船,早就成碎片了。

篾匠應該對這河道很熟悉,逆流他會讓銅船帶繩頭,迴旋往下的河段,他會用另一根繩子系成自松扣固定在一個地方,然後同樣用轆轤往下倒放,到位後松扣解繩。

衝上最後一道急流後,他們進入了一個比較寬大的水面。剛才全身心地對付急流還不覺得,此時這些人都感覺自己像散了架一樣。特別是余小刺,他一直趴在船頭瞄水流漩花,經歷的所有危險都是他第一個看到,然後提醒其他人。所以心理上承受的刺激絕對是其他人無法比的。還有一雙眼睛,長時間緊張地查探,這時候眼皮麻木得都合不上了。

此處的景緻又是另一番天地,四面山嶺團圍住這裡,那些山嶺上的樹木這片綠、那片紅,裸露的山石這片黃、那片褐,十分的多彩斑斕。水面看著很平靜,藍窪窪一塊像是凝結住了一般。而其實這水面的周圍有不下百道溪流、泉眼不斷有水注入,所以這裡被叫做「聚流池」,也有當地人管這叫做「天酒盅」。但是這酒盅的口子卻不是規則的,在它的南面有個柔和的彎子。為什麼說是柔和的,因為那彎子的岸上長滿了密密的蒿草,清風吹過,就像一捧柔軟的頭髮。

「正確的說,那更像是眉毛。你們是沒有站在那邊的山上看,這裡的水面和那蒿草真的像是眼睛和眉毛。所以那個彎子叫『眉子彎』。」到了這裡,篾匠顯得輕鬆了許多,話也多起來。

「這灘水要是像眼睛,那也是個流淚的眼睛。」水油爆這一路沒說話,大概是被周圍兇險的景象嚇住了,這時興許是緩過來了,馬上就接上話茬。

「也對也對!」篾匠回頭看看背後「過天渠」的流口,連連點頭。

柳兒心裡一愣,水油爆的話讓她感覺有點不祥。她轉頭看了周天師一眼,看到了他蹙起了瞬間便又鬆掉的眉頭。

他們是從「眉子彎」上的岸,上岸後才發現,這些眉毛比遠處看到的要密得多也高得多,進到蒿草里,一步之外便看不到別人。

這裡怎麼會有路?有路也沒法子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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