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踏浪揮霂 第二節 鬼操船

沒有別人的聲音,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被吩咐到的人都清楚自己必須怎麼做,他們已經無數次訓練和實際操作過了,此時要再多問一個字都會被認為是蠢蛋。

主帆邊翅展開了,就像魚兒伸出一對腹鰭;副桅「吱呀」怪叫著往上升高了兩尺。帆纜鬆開了三扣,帆頁將風兜起,漲鼓鼓地硬撐著力。

魯一棄感覺船頭翹了翹,然後船體原來輕微的顛簸變成了跳動。他們也加速了,而且還快得像是貼著海面在航行。船頭的水花開始濺上了甲板,船尾攪起的水浪讓幾隻海鷗緊緊追逐。

但是即便達到這樣的速度,背後的兩艘古戰船始終沒有再被拉開。

這是因為鐵頭船是想用一個大弧線的拐彎甩掉兩條古戰船。不管弧線走得多大,最終總是拐彎了,掉頭了。只要是拐彎,方向也就會改變,方向改變了,船帆所受的風向也會變。雖然步半寸巧妙地迴旋帆頁,盡量保證最大的受風面積,並且松帆頁多兜風量。但風力方向的改變最終還是會影響帆的出力。

而那兩隻古戰船不但同樣巧妙地在控制著帆頁,兩邊的槳子一直都沒有停歇過,並且划動的頻率似乎還變快了。讓人無法不為之驚嘆。

同時鐵頭船上幾個使船的好手還發現,那兩隻古戰船在追趕航行中,之間還有一種非常巧妙的配合。應該是交叉雙線型的輪換航線:一艘船直線追趕,一艘船弧線追趕。走直線的是對準弧線上某兩個點之間,這樣就距離短,衝勁大,速度快,能很快超過走弧線的同伴,迅速拉近和鐵頭船之間的距離。但是當鐵頭船從它前端弧線點上過去了後。直線船會馬上改變航向,變成弧線追趕。而原先弧線追趕的那艘戰船此時會瞄準下一個點直線趕上。這就像是兩個魚網要交替著兜捉住一條魚。

這種配合他們都沒見過,因為他們就算控船能力再強,也都只是個漁夫。而那兩艘古戰船使用的分明是一種戰場才有的戰術配合。魯一棄不是操船的好手,但是戰船的配合讓他在腦海中搜索,搜索一切與之相類似的招式:奇門遁甲第十三局「斛下遞錐」。這是魯一棄搜索後最終下的定義。

此時鐵頭船基本上已經整個掉頭了,航行狀態已經和開始時大相徑庭。船速變慢了,船頭的浪頭反倒變大了。這是逆波現象,與風有關,也與洋流有關。不管與什麼有關,都對只是利用雙桅帆頁航行的鐵頭船不利。

「那是什麼?」鷗子的驚叫聲響起。

這句話讓步半寸身形微微一抖,這是他帶上鷗子後第一次聽到他在船樓上說無法確定的話。

鷗子從小就跟著師傅在清兵營里混,他師傅是兵營中查看地形、測繪地勢的專職。所以他自小也就練出一雙望遠定距的好眼力,十**歲已經是兵營中不可缺的「神目號頭」(冷兵器世代,軍營中的偵查、瞭望、報警兵種的小頭領)。後來沒禁得住誘惑,把都統的老婆給睡了。大好的前程就這樣讓一個徐娘半老的娘們兒在床上用盞茶的辰光給毀了。那都統怕臉面有損,也沒聲張,只是借個緣頭把他趕出了軍營。然後出高額暗金在江湖上買他的腦袋。於是他四處逃亡奔命,直到在鴉頭港被步家收留,幫他另編了個家世身份,請幾個江湖大家出佐證,此後才得平安。

對於鷗子來說,距離太遠無法判定的東西他是不會開口的,說出口的基本是已經確定了的和在距離上能夠構成威脅的。而現在甌子的話分明是在告訴大家,在一個可以構成威脅的距離中,有個東西他無法判斷是什麼東西。

「那是誰家的船?」甌子緊接又是一句驚叫。

這句話讓步半寸和另外兩個水手很是詫異,鷗子這是怎麼了?剛剛還看不清的東西,轉眼就成了條船。他不會連條船都看不出來吧?

甲板上只有魯一棄一個人沒有表現驚訝,他似乎一早就知道來的是什麼。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船頭盯視著前方。

迎面果然是一艘漁船。這船雖然不能與步半寸的鐵頭船相比,卻也不是普通的漁船,雙翹頭的造型,頭尾豁口,底部尖削,這是鴉頭港里才會有的獨特船型。

「看看,誰家的。」其實就算步半寸不說吩咐,鷗子也已經在那船上踅摸特徵辨認起來。老叉和鯊口也都撲到船頭往那船望去。

漁船是直衝著鐵頭船而來的,距離越來越近。可是誰都看不出這是鴉頭港里誰家的船,那船雖然船型是鴉頭港的,可是從顏色和外表上看顯得陳舊。步半寸是熟知鴉頭港里每一條漁船的,可是現在他也看不出這艘船是誰家的,只是覺得似曾相識。

船上面看不到一個人,就連舵位上都看不到人,可是船還在快速地行駛接近著。這就顯得十分的詭異,大白天都有些陰氣森森。

只有一個看得見對面船上的「人」,那就是雙目微閉,基本不在看的魯一棄。其實出現在他感覺中的也不是人,而是一張人臉。人臉是在船帆上,很大,沒有色彩也沒有表情,也不十分明顯,有些幽幽忽忽地。而船上雖然沒有人,卻是鬼氣瀰漫,鬼氣之中隱約有透明的人形氣相。

「是鬼操船,真的是鬼操船。」魯一棄這次說的話聲音依舊不高,但是貼近他身邊的老叉和鯊口聽到了,船樓上的鷗子聽到了,就連船尾舵位上的步半寸也清楚地聽見了。

鬼操船!他們曾經在海上的傳說中聽到過,當時也只是當故事笑談而已,沒想到現在一個非常可靠的、有特殊能耐的人在告訴他們,面前的就是一條鬼操船,而且那鬼操船正向著他們直直地衝撞過來。

「左帆纜放三寸,人都往右舷靠!右纜收三把,當心了!轉!走!」雖然明知道那樣結構的漁船在撞擊之下決不會是鐵頭船的對手,但是步半寸還是果斷地發出命令,同時手中舵把堅決地一轉。也難怪,是個人就不願意撞鬼。就算那船不是鬼操船,也不能撞,這要一撞,速度一個停滯,再要提速走起來就要花好大一陣工夫,而背後還有兩條船正緊追不捨,逐漸靠近呢。

甲板上的老叉、鯊口連同魯一棄一同撲向右側船舷,船樓上的鷗子一步縱出樓欄,然後掛在右側樓欄外,身體盡量往外伸。鐵頭船在「吱呀」發出一聲怪叫,然後船體整個大幅度側轉過來,就像是在用一半船底航行。桅杆卻偏斜得不多,不過只有半邊帆著風力,副帆更是軟塌塌地垂掛著。

魯一棄趴在右側船舷上,左手緊緊抓住一根舷纜,心裡暗暗慶幸。他不是主動撲出到右側的,他是突然間從一個自然的狀態中驚醒過來,把他驚醒的是對面船帆上的臉,那臉分明是動的、是活的,還朝著他笑了笑,眨眨眼。也就在他由於驚嚇而失去自然狀態的瞬間,船體突然傾斜了,他身不由己地往右舷跌出,要不是一把抓住舷纜,他恐怕就要翻出舷幫,掉入海中。

半邊著水面,半邊著風力,讓這艘不算小的船一下子掉過頭來,變成與鬼操船同方向,只是比鬼操船超前大半個船身。

「松右纜,收左纜,平桅擺右。」隨著步半寸的號令,幾個人在甲板上快速動作起來,隨著他們準確的動作,正、副帆頓時再次被風兜滿,帆面漲得鼓鼓的。只是剛兜上風只是個加速階段,要想提速到最高還需要一點時間。也就在這一點時間裡,鬼操船趕了上來,與鐵頭船齊頭並進了。

步半寸讓將平桅擺右,是讓船頭往偏右航行,這樣就算鬼操船趕上來也不會相互貼靠在一起。但是緊接著發生的事情讓他知道自己錯了。

那是艘鬼操船,既然是鬼操的船就不會和人想像中一樣。這艘鬼操船不但能快速往前行駛,趕上鐵頭船,而且在前行的過程中它還在一抖一抖地往右側平移,不用側轉方向地平移。

步半寸傻眼了,操駕過無數船種的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船。這是用的什麼動力在驅動那條船,難道真是魯家那個年輕門長說的是「鬼」的力量。

兩艘船是在往同一個方向並排極速航行,水的排流吸合作用力是會讓兩艘船往一處靠的。而且鬼操船還在航行中不斷平移。在這種情況下,步半寸心裡十分很清楚,自己的船無可避免地要被鬼操船貼靠過來。

魯一棄手上用勁,在船舷上推了一把,讓自己爬著的身體站立起來。隨之,他聚氣凝神,放鬆身體,讓自己進入一個自然的狀態,隨附著船體的每一個微小的變化。這一切都在瞬間完成,最近以來,魯一棄控制自己進入自然狀態的能力更強了。

「能不能再加點速,撞右側那條戰船!」魯一棄只看了周邊局勢一眼,就大聲向步半寸提出這樣一個建議,一個聽起來像是要自殺的建議。

在步半寸聽來,這年輕人的話更像是命令,於是步半寸也發出的指令。他也不清楚自己一個航海的老把式,怎麼會很自然地聽從這個看來很外行的年輕人的。

「鷗子、鯊口下艙踩翻輪,老叉撐住船頭,別讓它貼。」

也沒看清鷗子和鯊口兩個是怎麼滑進艙門的,倒是他們到了艙底後一番動作帶來的響動讓人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好像是在用力地扳動什麼機括,讓某個大型的部件就位。

輕輕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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