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斷凌碎霧 第三十三節 迷宮逃

此家亦為宮,亂徑迷足蹤。

近步避水火,碎壁入硝洞。

心脈盤曲繞,扣門無犬聲。

釘匙入妙竅,起伏斧為陣。

情況和他們預想的不一樣,前面沒有低洼,更沒有被沸水注滿的低洼。前面的甬道越走越窄,從五六步的寬度逐漸變成只能並走兩個人的寬度。甬道變窄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他們前面出現了一堵牆壁,一堵沒門沒縫的堅實牆壁。死路!死胡同!死角!不管是用怎樣的叫法,有個事實是不變的,那就是——死!

沸水漫了上來,已經追到最後面鐵匠的腳後跟。此時的沸水沸騰得特別厲害,翻滾著,噴濺著,蒸騰著,這是因為在沸水背後湧來的是紅亮的溶漿,它的溫度讓流入這條岔道的沸水蒸發得沒有多少了,眼見著就要將那些沸水完全替代。

沒有路,後面又是可以摧毀一切的溶漿,地面的溫度已經急劇地上升,幸好站在最後面的是鐵匠,要不然肯定會被烤得不行,即便如此,鐵匠腳上那雙好皮子的靴子還是發出了陣陣焦臭。

溶漿發出的紅色光亮映紅了大家的臉,而且從它漫上來的速度看,恐怕很快就會讓這幾個人和這紅色融為一體。

被溶漿堵住的那段沸水很快蒸發光了,高溫下那些蒸汽也迅速消失。溶漿紅色的光亮也這甬道亮堂了些,雖然不是非常明亮,但這紅色光線倒是非常穩定,沒有太多的閃爍和跳動。

「這邊牆線有偏移,上端有根像蠶絲一般的拉弦。」大多東西是要在明亮的環境中才可以看清,比如柴頭此時說的牆線,。這是兩面牆壁的交接線,極微小的偏位要沒有很穩定的光線是很難辨別出來的;而還有些東西卻是要在特別光線下才能看到,比如柴頭此時說的拉弦,如果是用《異開物》中提到的「血蛛反眩絲」做成的話,那樣一根透明的絲線卻一定要在紅色光線的映照下才可以看到。

獨眼迅速地用梨形鏟在後面的地面上挖出一條小溝槽,憑他移山斷嶺的功力也就只能挖這樣小小的溝槽,。這還幸虧是鐵匠打制的鏟子好,要不然在這樣的山體甬道中,根本挖不出溝槽,除非是用錘鑿慢慢鑿。

溝槽只能將溶漿漫上的速度稍微延緩一下,現在大家寄希望的就是在獨眼爭取出的這點時間中,柴頭能從發現的情況里搞出點逃得性命的名堂出來。

牆面的交接線有偏移至少能說明牆面上下半截是分開壘砌的,磚體在這裡沒有交叉砌入。這樣的牆體牢固性會大打折扣,魯家先輩造出的牆體應該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除非這裡本來就設置為可移動的。

柴頭的那雙大小眼眯縫著,也只有這樣一對練魯家技法而造就的眼睛,才具備發現這樣微小差異的能力。柴頭小心地牽動那根細絲,他把這根絲左右都動了動,找到動作的竅口應該是往左,然後那雙魯家六工技藝練就的手掌捏住細絲緩緩往左輕移著過去。

「血蛛反眩絲」並不結實,這從它本身是蛛絲這點就可以知道,所以這樣的弦子拉的扣卡一般都是很靈活輕巧的,要不然這蛛絲材料做成的弦子會很容易就斷了。

柴頭的汗出來了,順著鼻尖往下滴,因為溶漿讓這甬道里變得很熱,也因為他貼在牆面上的耳朵聽得見牆體中扣卡移動的輕微摩擦聲。

魯一棄的汗也下來了。這是因為他的感覺從牆體中搜索到一團氣息,那應該是個古老的部件,而且還是個材料非常好的部件,像是用玉石或者什麼晶體做成的,這樣的東西要是現在拿到北平琉璃廠,肯定會轟鬧了半條街的鋪子。但是隨著柴頭手的移動,那東西運轉得很遲滯,牽動它的弦子似乎已經到了強度極限。

「停!」魯一棄突然大聲叫道。

與此同時,柴頭的手指微微一顫,絲線還在他的手中,可是已經掛不到力了。柴頭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事情,他不死心地將手掌又輕輕移動了一下,絲線照樣拖拉而出,可是能拉出來的只是絲線而已,那隻好材料的古老部件不再移動分毫。

千年前的機括用玉石、晶體做關鍵部件,可以防止生鏽、膨脹等現象,保證可靠動作。可是千年前機括的槽道卻很難保證不被灰塵、泥污粘附阻塞,使得關鍵部件的動作軌道卡澀。現在就是這樣的一個情況,絲線斷了,那部件沒有被拉到位置,也沒有退到原位,而是被牢牢卡死在軌道中了。

「咋辦?」獨眼顯示出的慌張是因為他對被溶漿燒死極度恐懼。他見過自家前輩被古墓中酸液燒死腐爛的情形,而面前的溶漿肯定比古墓中的酸液要厲害好多倍。

「拜託,勞誰駕把我先給滅了,我可不願意眼瞧著自己慢慢被燒化。」柴頭掏出弧形內彎刀,伸在身前,等待著哪個好新心人接過去。

沒有人理會柴頭,只有最後面的鐵匠又將身體往裡擠了擠,並且連連跺了幾下腳,把靴子上燃著的火苗跺息了。

「卡崩」一聲巨響沿甬道傳來,震得幾個人的耳膜嗡嗡的,同時,甬道的道面也重重地震落了一些。

擠在盡頭的人們都沒什麼準備,在這樣一個大震的作用下,身體不由地往前傾,大家雙臂擺動的同時又互相拉扯著,極力保持身體的平衡,那樣子卻像是要撲跌入溶漿中似的。

腳下晃動的人們終於在牆壁的幫助下靜止住了。那已經流淌到鐵匠腳邊的溶漿明顯地頓了一下,也靜止住了。

突發的情況讓大家愣住了,擠在一起不敢有絲毫的動作,也不敢說話,就像在聆聽生死判決那樣專註認真。

他們沒有聽到判決,甬道中有那麼一瞬間是非常的寂靜。腳邊的溶漿靜止的時間沒有超過兩秒,突然間便快速往反方向流走,沒一會兒就消失不見,要不是滿地的焦痕、殘餘的火苗和帶有磺味兒的焦臭,都叫人不敢相信剛才這裡溶漿已經逼迫到腳邊。

不管怎麼樣,溶漿退流而對於已經被溶漿圍困得無路可逃、必死無疑的人們來說,應該是天大的好事。所以柴頭想笑,可是他只半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表現出一點笑意呢,便表情怪異地定格在那裡。

其實此時大家耳中被震出的嗡嗡聲還沒有完全消失,卻又聽見由遠而近地傳來連綿不絕的「隆隆」聲響,就像春雷在甬道中滾動。這種奇怪的聲響沒有給擠在甬道盡頭的人們帶來春天般的暖意,而是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從心底生出種恐懼的顫慄,身體更是本能地又往甬道端擠了擠。這樣的擁擠都讓在最裡面的魯一棄和女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隆隆」聲越來越近,近得都可以看到它的存在。只是它所帶來的情形讓看到它的人都忍不住發出絕望的驚呼。

那是甬道頂部發出的聲響,是甬道頂部連續坍塌發出的聲響,這長長的迷宮似的甬道在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坍塌著。

坍塌著的甬道就像一張黑暗的巨口,往魯一棄他們這邊吞噬過來,彷彿是地獄在擴展。面對這樣的局面誰都沒有回天之力,只能閉目等待著死神的來臨,只能由得黑暗來吞嚼,只能任憑頭頂上山體的任意碾壓,只能最後再下意識地往後竭力地擠讓絲毫的空間。

幾個人是倒翻著滾入黑暗之中,慶幸的是這黑暗的空間不是坍塌的甬道。最後竭力地擠讓使得身後的牆壁突然倒塌,就在甬道要壓住他們的一瞬間,他們滾裹在那一牆的磚石中一同摔出。

又是一段坡度極大的路徑,連續的滾翻卻沒有讓魯一棄失去知覺,他始終和女人緊緊抱在一塊兒,不管前面要面對的是生還是死。

停下時,魯一棄第一反應就是掏出熒光石。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管亮盞子會不會帶來什麼危險了。

熒光石讓他看到其他幾個人,都被摔得鼻青臉腫的,卻沒有傷到筋骨。

「這裡有『幻頭線』!」熒光石的亮光才亮起,柴頭就有些興奮地叫起來。「幻頭線」是魯家技藝中常用的一種手法,是將「線帶」或者「平行線」蜿蜒扭轉,讓圖形產生無限延伸的視覺偏差。有這樣的圖形就意味著他們還處在魯家祖先的布局範圍中,還沒有被困到無望的絕地。

「看來你這眼睛能瞄的東西還真不少,能瞄到實路嗎?」鐵匠說。

「亮盞再高點,我看看『幻頭線』的扭口在哪裡.」柴頭說。

魯一棄一邊站起身來,把熒光石舉高,一邊依舊平靜地說道:「那快找找,尋條道出去,這裡的火山快噴了。」

其實就算現在有路逃出去了,活命的機會還是不大的,火山的噴發範圍很大,憑他們的腳程很難逃出這範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魯一棄在女人身上成就為一個真正的男人後,他就沒再想那暗構金寶,他只想著怎麼才能讓女人活著離開這裡。

這裡雖然有魯家祖先留下的「幻頭線」,但其實更像個天然石洞,洞壁上泥污青苔厚厚堆積,很難看出差異來。柴頭的眼睛摔得有些腫,眼眶也有些變形,不知道是不是這原因讓他大小眼的瞄視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扭口。

扭口在石洞頂上,這種發現應該是正確的。大家心中都清楚,逃出的路徑肯定是要往上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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