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斷凌碎霧 第七節 碎雲天

君不見冰封梁,懸崖上,嶺壑莽莽影接天。

若井山谷鷹雲驟,滿天鐵鷹如鬼勾,立身無行驚亂吼。

白山黑水雪肥厚,鬧集突現殺塵兜,一氣眾勇望煙幽。

在這種危急的情形下,瞎子和獨眼兩個人的話說得很是急促,你一言我一語十分嘈雜。但是魯一棄卻都聽到了,也都聽清了,他們的話讓一棄知道,魯家技藝中不是沒有「倍加複列」的理論,而是將這理論運用得更實際了一些。

這二人的描繪還讓魯一棄想起了一樣東西,北宋時的「聞鬼來」。北宋年間,河南見性禪院主持天目和尚著有一部《世事怪異諸般》,其中曾提到一件可以聞知鬼魂來臨的物件「聞鬼來」,書中有云:「金葉八十一片,大不逾甲,薄則如鱗。一銀線穿之如扇,掛檐下,鬼至,其聲若鈴,鬼近,葉破線斷,鬼弱,葉飄數片,鬼凶,金葉盡散。」魯一棄當初看到這篇文章時,他覺得很不可思議,後來還是三叔給他含糊地解釋過幾句,說這「聞鬼來」是個用一根銀線巧妙地將八十一片金葉串接而成的,那些沒有緣由的怪異力量距離還很遠,就已經能讓金葉發出鈴鐺般的響聲,如果靠近的怪異力量不是很強,就只能震落其尾端的幾片金葉,如果怪異的力量極強,其力度就可以延伸至串連的起始部位,那裡的金葉一落,它下面相聯的其它金葉也就都要落下了。

看來這「聞鬼來」金葉串接的起始部位就是主點,金葉的串接等同於鐵鷹羽毛的串接,也等同於鐵鷹雲的順序排列。

此時石樑周圍一下子變得更加黑暗,是因為「鐵鷹雲」已經近在身邊,那個巨大的漩渦已經將他們三個罩扣在其中。

獨眼的夜眼可以看清周圍飛舞盤旋的鐵鷹,甚至可以看清鐵鷹身上鐵喙、鋼爪、翅刃發出的寒光。是的,有時候看得太清楚並不一定是好事,像獨眼現在這樣,他只能繼續驚恐地發出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怪叫。

瞎子雖然看不見,但是他能聽見,他能聽見身體的周圍有無數迅疾強勁的力道在盤旋,他能聽見獨眼的叫聲以及其中包含的恐懼成分,他還能聽見利刃破空之聲,那是風聲、叫聲、嘈雜聲都無法掩蓋的。於是,他的嗓中也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乾嚎,就像是臨死的最後一口氣噴,這聲音夾雜在許多聲響之中久久回蕩。

只有魯一棄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這一刻安靜得有些異常,他如同入定了一般,腦海中變得空遠而深邃,在這極度冷清和空曠的思維範疇中,只有一根鐵鷹的鐵羽毛在飛舞飄蕩。

鬼強,力度直貫葉串其根。頭瓦落,檐面俱漏。單梁弔掛,根重尾輕。這些概念讓魯一棄的思維更加清晰,讓魯一棄的心裡更為平靜。他凝神側臉往身旁的「鐵鷹雲」看去,迅疾飛行的鐵鷹在他感覺中一下子變得緩慢,體積本就龐大的鐵鷹在他眼中一下子拉近,近得可以看到翅膀上每一根羽毛,近得可以看到羽毛上的每一個紋路。

但是魯一棄沒有看那麼多,他只看了一根羽毛,他只看了這根羽毛的關節。羽毛還有關節?對,這是一個活動的關節,這是一個可以扇動整個翅膀的關節,這是一個弔掛住一根羽毛,從而弔掛住整個翅膀所以羽毛的關節。

此時「鐵鷹雲」組合成的倒轉形漩渦已經開始往中間收縮了,帶起的刃風颳得三人臉上生疼,但是這樣的疼痛肯定不會維持太久,失去生命就意味著疼痛的結束,從「鐵鷹雲」的收縮速度來看,這樣的結局就在眼前了。

魯一棄的手還搭扶在獨眼的腰上,所以他可以極其方便地從腰上拔出了一支駁殼槍。

獨眼從王副官死去的手下身上收來了兩支步槍兩支手槍,但他沒有都給魯一棄,只給了步槍手槍各一支,不是捨不得,獨眼自己又擺弄不來這些個玩意兒。他是怕魯一棄背著不方便,太累,自己便先替他帶著,需要是再給他。現在魯一棄正好需要手槍,便順手把獨眼腰裡插著的拔了出來。

槍響了,在「鐵鷹雲」的嘈雜聲中,在獨眼和瞎子的嚎叫聲中,竟然顯得無比的清脆悅耳。

一隻鐵鷹的翅膀散了,只剩一隻翅膀的鐵鷹如同是被漩渦甩出,砸落在一側的山峰之上。許多的鐵刃羽毛在漩渦中飛舞了一會兒,也都不見了蹤影。

魯一棄只開了一槍,因為他現在已經不是像在道觀前那樣硬生生地打斷鐵羽毛,他現在打的是關節。關節是不需要打斷的,只需要打脫開就行了。鐵鷹的翅膀往上揚起到最高,這應該也是關節活動到靠後上側的一個極點,魯一棄就是在這一瞬間將子彈集中關節的根部。於是關節脫出了,翅膀散了,鐵鷹落了。

槍聲繼續響起,鐵鷹繼續掉落,鐵鷹順著山峰砸落谷底,發出「轟隆隆」的巨響,在山谷中久久回蕩。

飄帶雲沒有散去,因為它們這個組合沒有完成一次撲擊。「鐵鷹雲」這種坎面就是這樣,一次組合無論如何都要撲擊成功,哪怕被對手放空或者避過,它們都必須按原計畫的途徑撲過才行。

魯一棄確實連續幹掉幾隻鐵鷹,但是空出的位置馬上有後面的鐵鷹補上。而且隨著鐵鷹的掉落減少,半空中魚鱗雲里又有鐵鷹繼續飛下,補充到飄帶雲中,圍住魯一棄他們繞圈的這根飄帶變成沒有盡頭的飄帶了,它的端頭始終牽在魚鱗雲中,不知道到底有多長。

這漫天的鐵鷹要什麼時候才打得光,而且圍繞盤旋的鐵鷹們在繼續收縮逼近,這些沒有生命的玩意兒是不知道懼怕和畏縮的。

魯一棄心中很清楚,自己雖然對稍一靠近的鐵鷹馬上就給予擊落,但是如果自己手中槍的子彈一打光,是沒有時間再填子彈的。即使「鐵鷹雲」突然稍稍退縮,讓自己有時間填滿子彈,照現在這種打法,時間一長,也保不齊自己會失手,這種處境的失手就意味著生命的終結。

必須繼續尋到「倍加複列」主點,就像穆老頭說的那樣,找到「鐵鷹雲」的主點。「鐵鷹雲」的排列是有順序的,而這種機械排列的順序是要有領頭的,也可以說是控制的,找到這個點也就是找到「鐵鷹雲」的主點。

飄帶雲的排列不是雙雙而至。這根「帶子」是雙鷹、三鷹、四鷹再三鷹、雙鷹排列的,也就是雙向波浪形,但其間的距離並不相同,這是因為這帶子已經盤旋成螺旋狀了,這樣數量不等的排列如果要這樣的形狀中保持距離一致就無法正常飛行。

魯一棄隨手打下一隻鐵鷹,借這樣一個緩衝,他辨別出這根飄帶從下到頂這樣的波浪形應該有四個。於是魯一棄想到了對稱「倍加複列」,一二波頂端相連,取連線中心一點,三四波的波頂也同樣相連找到中心一點,兩中心點再相連,找出中心點,這個中心點對應到飄帶雲中有一隻離得最近的鐵鷹,相對圍在中間的對家,這鐵鷹卻是離得最遠的,而且它的上下和內側都有鐵鷹盤旋攻擊,似乎這樣一個組合撲擊與此鐵鷹無關一樣。

就是它,魯一棄心中暗叫一聲,他甩手連續三槍又打落三隻鐵鷹,這樣就將自己和那鐵鷹之間清開了一個空檔。魯一棄趁著上面的鐵鷹還沒有來得及補上位,將槍口瞄準那隻主點鐵鷹。

槍響了,只是「咔嗒」輕微地響了一聲,不是卡膛,是沒子彈了。

這下子完了,鐵鷹雲不可能給一棄留填裝子彈的時間,盤旋的圈子迅速縮小,鐵翅掀起的風讓狹窄石樑、光滑冰面上的三人變得搖搖欲墜。

三人在驚恐中劇烈的搖晃,這讓瞎子手中盲杖亂舞,於是盲杖的另一端從獨眼手中甩脫。獨眼手中突然沒了盲杖,便也失去了和瞎子的相互支撐。他站立在光滑冰面上的身體又在鐵翅掀起的勁風中亂晃,隨時都可能滑入身邊的深淵。他此時要穩住自己的身體只有一個招式,一個極不雅觀卻很具實效的招式。那就是彎腰雙手撐地,像個畜生那樣趴著。但是他的趴下雙膝還不能彎,因為如果彎了,就會讓魯一棄失去支撐,身體前沖跌落。

獨眼果然是這樣做的,他的姿勢做得不像什麼畜生,更像一張板凳,雙手雙腳都直直地綳在那裡。

這樣的姿勢讓魯一棄一隻手扶住獨眼就可以站穩;這樣的姿勢讓獨眼背後背著的步槍有了一個往斜上方射擊的角度;這樣的姿勢可以讓獨眼的背部做槍托,讓魯一棄一隻手就可以瞄準射擊。

槍聲再次響起,比剛才的槍聲更為清脆高亢。因為這是威力比駁殼槍要大得多的步槍。

原本清開的空檔已經被其他鐵鷹補上開了位,但是子彈擊還是透過眾多鐵鷹身體的間隙中了魯一棄尋到的那隻主點鐵鷹,子彈也擊中了鐵鷹翅膀上那個鐵羽毛的關節主點。鐵鷹的翅膀碎了,鐵羽毛飛散得漫天都是。

主點鐵鷹落了,卻沒有砸下懸崖深谷,因為它的上下和旁邊都有鐵鷹,因為它是這條飄帶的主控點,所以它砸在其他鐵鷹的身上,砸到旁邊的又反彈回來砸到下面的。

被砸的鐵鷹又撞到其他的鐵鷹,鐵鷹落下或移位後,上邊又有鐵鷹補位而下,於是整個飄帶上的鐵鷹都碰撞糾纏到一塊兒了。鐵鷹毀了,不,應該是鐵鷹組合成的飄帶雲毀了,它們如同一掛鐵流的瀑布狂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