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撕風裂冰 第二十八節 啟移塋

(浣溪沙)漠漠極寒水中封。一藤無規似窮凶。星淡塋移水難幽。

自在如花啟飛焰。身逃何處也作愁。先露寒潭洗斑駁。

魯天柳再次與光明的世界告別,沉入了黑綠色的池水中。但此時與剛才有個很大不同,她能見到一些光亮。那是剛才從上面射下的火球。這就是南疆火精石粉的奇異之處,入水不滅,直至石粉燒盡。明末《南遊趣錄》有記載:南地無名山出奇異火石,其燃難滅,水浸猶燃。

柳兒很快連這火光也看不到了,菟絲藤的枝條將他連頭帶臉全包裹起來。

火球紅色的光讓那些星星變得暗淡,像猴子一樣的動物竟然還是都沒動,一大群地懸浮在水中,眨巴著眼睛看著已經變成一個藤條團的魯天柳。彷彿就是個恭敬的侍者,在一旁靜觀著一場大宴,以便隨時聽候主人的差遣。

菟絲藤卻開始了細微的動作了,藤條的葉端處伸出細細的毛刺,毛刺蠕動著往柳兒的肌膚里鑽,有衣服的地方還好點,裸露在外的肌膚已經感覺到刺痛。其實不需要身體所有部分都被毛刺扎入,只要有小塊地方就夠了,一刻生死,菟絲藤一次生長的過程就只要一刻時間,這一刻里要抓到活物再吸干他們,這吸血的速度是十分快的。所以只需要有幾個吸血點就可以短時間內要了魯天柳的命。

菟絲藤是必須長在墳墓之上的,沒有墳墓中的陰氣它就沒有存活的機會。所以都說它們是鬼魂的觸手,都說它們有著鬼魂的思想。可是不知道鬼魂是不是都是貪婪無厭的,都是盡最大能力範圍獲取的。但是現在可以知道的是那菟絲藤的天性表現還是在繼續纏裹刺入,它在試圖擁有更多的吸血通道。

兩支菟絲藤的枝條從柳兒單薄內衣的對襟間隙中伸到她的胸前。藤條一下子止住,不止是這兩根藤條,所有的藤條都止住不動了,更不用說那些葉端處的毛刺,不但退出柳兒的肌膚,甚至都縮入葉端之中。

不知道這兩根藤條在魯天柳的胸前碰到了什麼、發現了什麼,可以肯定的是那裡面的東西讓它們害怕。

其實很難說到底是菟絲藤害怕,還是墓中的鬼魂害怕。不是說它們是鬼魂的觸手嗎?有著鬼魂的思想嗎?的確是這樣,一種只有一刻生命時間的植物,它們要吸一些活物的鮮血幹什麼?無非就是兩種可能,菟絲藤立足的墳墓中有個嗜血的鬼魂,墳墓的散發的陰寒之氣太濃,迫使菟絲藤要熱血沖陰氣,從而延長自己生命。

菟絲藤的畏縮讓一些東西有了許多感受,有詫異,有驚疑,可能還有恐懼。感受最深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如果真的有個驅使菟絲藤的鬼魂的話,那肯定是這個鬼魂。

有一個人也有不同一般的感受,這感受卻是憤怒,於是這人在這墨綠的水下發了狂。

這人是鄭五侯,他嘴裡銜著兩個發白髮亮的氣泡,如同出世的惡魔一般,旋轉朴刀往那一堆藤枝砍斬過去。

其實不用他的砍殺,那菟絲藤的一刻光陰也到頭了,它們在迅速的畏縮、抽搐、枯萎。它們纏繞魯天柳的所有藤條都已經開始枯萎。魯天柳輕輕地抖動四肢就掙脫了它們的束縛,因為它們的藤莖已經變得酥脆。

奇怪的是那些猴子般的動物也沒有做出反應,它們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粗壯勇猛的漢子對這些藤枝進行著砍伐。眼睛的撲閃卻沒有停止,那光芒始終是詭異的、恐怖的。

魯天柳從藤條中掙脫的一瞬間,首先是拉著五侯往那月亮形的出口游去,她知道那些猴子模樣的動物是什麼,她在龍虎山聽老道說過,所以她不想第三次落入死亡的絕地。

柳兒掙脫藤條的一剎那,那些猴子模樣的東西也動了,它們有的直衝頂面。有的沒入黑暗,有的沉入水底。消失的過程是無聲無息的,只有在紅色火球的映照下隱約可以看到它們行動的軌跡。

它們重新出現的情形也是無聲無息的。等魯天柳首先意識到自己和五侯再次被包圍,那是她清明的三覺將信息傳達給她的。鄭五侯雖然沒有清明的三覺,但他也很快意識到自己無路可走時,因為他們兩個已經被一群星星團團包圍,無隙可逃了。

鄭五侯本來一直在井口上面護著柳兒的回頭繩,井中突然翻騰起的水花讓他心驚,回頭繩也被拉扯著一會兒松一會兒緊。這一刻他是極度地焦躁不安,幾次想下到井裡又止住腳步,在柳兒已經下了決定的事情面前,他絕不敢有什麼違抗。

不知是什麼地方傳來的一陣悶響,五侯腳下一陣搖晃,他一手手扶住軒屋牆角的立柱,一手撐住刀桿,這才穩住自己的身體。可就是這麼一陣忙亂,五侯突然發現刀桿上的回頭繩不見了。原來是他抓住刀桿撐住身體時,擰開了機括,「如意三分刃」橫折下一截,回頭繩的繩頭便順著這橫著的刀桿尾端脫落掉下,刷的一下就沒入了井中。

五侯慌了,蒙了,不知如何才好,只好求助地走向軒外的秦先生。

站立在軒外門口那個大盆景前的秦先生此時跌坐在地,那個造型很詩意的盆景也和他一起跌落在地,看來剛才的一陣搖晃,秦先生唯一能借力站穩的紫砂盆景沒能給他借到力。

紫砂盆子的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剛才還站立在那裡仰首四處張望,現在卻低著頭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情形讓給五侯的第一感覺是這瘦骨嶙峋的老先生死了。

的確,這樣一把年紀,渾身上下都血肉模糊地,背上還扣著幾個鐵爪子,順著鐵爪的下邊沿還滴著血。沒血傷的地方就是燒傷,那些燒燙出的血泡都在爭鬥中壓擠破了,一塊塊皮搭掛著,肌膚變作了厚一塊薄一塊,白一塊黑一塊,破皮的地方又白又薄,幾乎能直接見到肉。掛皮的地方又黑有厚,那是兩層燒焦的皮疊在一起。這樣的一個老者,就算沒死也已經有七分和鬼沒兩樣了。

五侯靜悄悄地從背後走近秦先生,在離秦先生不到一步的時候,他伸手去扳秦先生的肩膀。就在這一剎那,秦先生猛然抬起頭來,這讓五侯心中不由地一驚,意識中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為是詐屍呢。

秦先生沒有死,他慢慢地轉過身來。他的臉上重又掛下來一路路的血珠道道,大概是剛才和那紫砂盆景一同摔倒撞出來的。但他的手中托著隨身攜帶的遁甲盤卻抓握得很穩。

秦先生看著五侯的眼睛有些死死地,五侯看秦先生的眼睛有些定定地。秦先生是想表達些什麼,可是卻說不出口,五侯也知道秦先生想表達些什麼,可他確實從秦先生的眼光中看不出要表達的是什麼。

秦先生用中指重重地點在自己的額頭上,五侯心想,是要我給他包紮一下腦袋?但下面的情形很快就表明不是這麼回事,秦先生用手指在額頭上攪起濃濃的一塊血漬,在地面上書寫起來。

五侯認識一些字,但必須是工工整整的字體。秦先生是寫的工整的字體,他了解五侯,五侯認識的字大多是他教的。而且秦先生這時候是倒著書寫的字,這就像將那些字擺在五侯面前。不用五侯轉到自己這一邊來就可以正面看到所有的字。

「下井,帶她逃!」只有五個血寫的字,五個血字里充滿了驚恐、無奈、急切,似乎還有永別的意思。

為什麼要這樣做,五侯沒有問,但他看懂了字,也知道這些字要求自己怎麼做。於是他轉身就走,邊走邊從斜挎腰間的直筒筐子里掏出兩張白色皮囊和一個小雙節竹筒。

那很薄的皮囊其實是經過加工後的豬尿泡,雙節竹筒是個簡易氣筒。五侯做這些的動作很利索,等他再次站到井口的時候,他的嘴裡已經銜上了兩隻充滿氣的豬尿泡。

這是太湖上有名的漁夫「帶刺黿鱉」余小刺教他的潛水法子。這法子可以彌補氣息不夠綿長的缺陷,在水下可多換好多口氣,據說為宋朝時名丞包拯手下帶刀侍衛,五鼠中的翻江鼠蔣平入水所用的方法。但柳兒一直不喜歡用這個法子,這也情有可原,讓一個女孩子銜一個豬尿泡確實不雅。

五侯沒有用回頭繩,他快速脫掉外面棉衣,持刀直接躍入井中。

剛入水的五侯也被一陣刺骨寒冷激靈得差點暈過去。但再往下沉寒冷反倒沒那麼強烈了。於是他稍微往四處張望了一下,就往有紅色火光的方向游去。

秦先生看著五侯躍入井中,笑了笑,心說:就記掛著那小的,就沒想到我這老的,也難怪,我二十年前不也和他一樣,不,比他還要不顧一切。

他又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遁甲盤,這遁甲盤的九星八門的方位和剛才進門時又有了不同。這麼短的時辰方位本不應該有什麼改變,是因為秦先生剛才撞在紫砂盆景上,頭上流下的血滴在遁甲盤上。血跡流出了一個彎曲的線道,這對於一般人來說意味不了什麼,但是對於一個「切金斷玉」的高手那就不一樣了。

這一個鮮血流出的曲線將驚門掛做了傷門,將天衛星上二道斜斜隔去,只留下凶在秋冬的局相。

秦先生在心中默念定語:「傷門氣短數三三,捕殺索債追亡還。天衛星去斜二道,只余兇險在秋冬。」自己的鮮血將局相變換成這樣的情形,那對自己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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