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撕風裂冰 第一節 路迷茫

(漁家傲)轅車一架行萬里。千石大弩逃無計。

呼魂號幡聲幽幽。

人未醒。由他箭穿千層壁。

風聲和鷹嘯是從背後傳來的。從聲音的漸漸清晰可以知道,這些聲音不是來得突然,而是接近的速度很快。

「大少?」瞎子用詢問的語氣叫了一聲。

沒有反應,魯一棄沒有一絲反應。

「先避避吧。」獨眼簡單地說了句,不知是在幫魯一棄回答,還是出於自己的感受。

瞎子把盲杖高高舉起,重重落在車杠上,「啪」的一聲,比好把式甩的響鞭還響,倒有點像聲清脆的槍聲。

馬兒跑起來,小步地奔跑。它已經走了太遠太久,沒有力氣再撒蹄狂奔了。

獨眼披上一件羊皮里子的暗青色夾襖,雙手撐著車板挪動**,把自己移到瞎子的旁邊。他背對著瞎子,眼睛卻一直盯著入魔般的魯一棄。

撲進板棚的雪花落在他後脖頸里,讓他不由一個激靈。

「是追我們?」獨眼背對瞎子問了一句。

「八成是的,鷹嘯聲可以聽出是長白花喙獵鷹。那風聲聽不出什麼特別,只是太咋呼了。」瞎子說著又重重敲了一下車杠。

「肯定是風聲?不是哨口、角號?」獨眼似乎已經改不了和瞎子抬杠這個習慣了。

「你能把個哨口或是角號吹這麼長這麼亮個音兒?就算是那些神怪傳、仙俠傳里練氣的仙家都沒這氣兒。」說完這話,瞎子狡黠地呲牙一笑。

背對著瞎子的獨眼看不到瞎子的笑,他沒有再說話,瞎子的話讓他沒有可辯駁的把柄。他只能縮縮又有雪花落入的後脖頸,那一絲透骨的寒意直衝腦門,讓他不禁將眉頭緊緊皺起,難以舒展。

鷹嘯聲再次傳來,離得很近,彷彿就在頭頂。風聲依舊是那樣,沒有什麼變化。沒有變化也就證明馬車雖然加快了速度,卻並沒能與身後的威脅拉開距離。

茫茫荒野一片銀白,面前這條道很長很長,似乎沒有盡頭。

瞎子在考慮是不是將車趕入路邊田野之中,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是怎麼躲?雪地之中車轅痕迹如何隱藏?路邊田野白雪掩蓋,看不出地勢形貌,如何保證不會車陷不出?

風聲越來越狂,鷹嘯就在頭頂。背後追趕過來的危險已經離得很近了,只是由於大風大雪的遮掩,還沒有看到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時,突然出現一個刺耳的哨聲從身後飛了過來,像鬼哭、像獸嚎,聲音中很明顯地帶著殺戮的氣息。這哨聲是緊貼著他們的車頂飛過去的。

瞎子高高舉起盲杖卻停在空中,獨眼皺起的眉頭變成了倒豎,他們都沒有說話。他們都清楚這聲音帶來的威脅和震懾。從這聲音飛過的速度,從這聲音破空的尖銳,他們就知道,不管飛過的是什麼東西,這份力道都是他們無法與之相比的。

「看看附近有沒有雪窩子、地溝子。我們應該棄車躲一下。」瞎子在對獨眼說話,可是獨眼沒有回答,也沒有起身去看。他依舊盯著魯一棄,盯住魯一棄的嘴巴,那嘴巴在無聲地張合。獨眼豎起的眉頭重新深深皺起。

「應該不用,背後的人沒打算把我們怎麼樣,出北平他們就墜在背後,好像就是要搭伴而行。」說話的是魯一棄。大概是那尖利刺耳的哨聲將他從沉迷中喚醒,他合上《機巧集》收入懷中邊,然後站在車尾,手搭涼棚往背後望去。

「『無羽哨管箭』,自重是普通箭矢的三倍。箭尾無羽,分出交叉兩路哨管,箭出破空哨管旋嚮導流。這樣可以讓箭的速度、力量、射出距離都達到普通箭矢的雙倍。」魯一棄早就在《百兵紀敘》中知道「無羽哨管箭」這霸道兵器,這種箭是明朝時東廠能人通過對漢代的「斜尾硬羽箭」改進而來。但要將這箭射出是需要千石硬弓的,不然這箭在三十步開始就會大角度偏離准心。

「看不到射箭的人,那麼這人至少在兩百步以外,這麼遠的距離不知他是如何將此箭射出,就算千石硬弓也要拉到十三的月形。」魯一棄像是說給那二人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不知道能這樣拉開千石硬弓的人力量到底有多大?」

瞎子和獨眼都沒有說話,拉開千石硬弓,他們兩個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只是在一些演義、傳奇中聽說過。

飛過車子的箭肯定落在車子的前面,又走了十幾步,他們見到了那支箭。

瞎子是第一個見到的,他是用耳朵見的。那箭就斜插在大路之上,北風吹過,尾部的哨管發出很輕很輕的嗡嗡聲。

魯一棄和獨眼在瞎子的提醒下也見到了那支箭,這是一支很長很粗的鐵箭,黑色無光,箭插在地上很穩,在狂風的吹拂下竟然沒有一絲搖晃。

馬車繞過箭矢,這落地大箭的力道讓他們不敢做絲毫停留。他們心中非常矛盾,真想見見能拉開千石硬弓的高手是什麼樣,可也真不願意被這樣一個高手追趕到自己,那將會是一場凶多吉少的生死局。

又一聲刺耳長哨破空而來。這哨聲卻與前面那支有很大的不同。它的聲音、方向、力道都有改變。就如同一把鋒利的刀要把漫天的風雪划出一道空明。

這些魯一棄都不懂,他不會技擊,他走入江湖還不到一天。但他的感覺卻提前告訴了他,這哨聲里挾帶著強烈的殺氣,這殺氣是沖他們而來。

魯一棄順著斜下的車尾滑到地面,就如同滑滑台一般。

獨眼雙手拉住板棚架子,身體掛出車外,緊貼在板棚的外側。

瞎子一隻腳勾住車杠,一隻腳勾住板棚木架,腰部往後來個倒掛金鉤,懸在了馬車下方。

尖利的哨聲通過車棚時,聲音剎那間變得如同悶雷,飛出車棚時方向已經變了個角度,飛入路邊茫茫田野,不見了蹤跡。看來,這箭飛行過程中,周圍環境、氣流對它的影響很大。

魯一棄從地上爬起身來,幾步快跑追上馬車,縱步跳上車尾。瞎子和獨眼也收勢回到車內。魯一棄第一眼看到的是棚帘布上一個碗大的圓洞。一支箭射穿磚壁石牆都不算什麼,但要射破布帛這樣垂掛著的軟物,其力道卻是遠遠超過射穿硬物所需力道的。現在那箭不但將棚帘布這樣的軟物射破,而且還沒有拉扯開不規則的口子,只留下一個規則的圓洞。這讓剛爬上車的魯一棄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獨眼和瞎子對穿過車棚的哨管箭的感受更真切。他們到底是江湖上混的,他們的經歷讓他們知道恐懼是怎麼一回事。飛過的箭讓他們恐懼,棚帘布上的洞讓他們更加恐懼。

「三哥,你瞧瞧右手橫向是不是一條雪掩的小道?」魯一棄不是所有時候都相信自己感覺的,他知道自己的感覺還需要鍛煉,需要用更多的經歷來驗證。

山形地貌的判斷,對於獨眼來說真是小菜一碟。他可以在一片荒草雜木中看出深埋地下的墓穴。現在要他證實一下不厚的積雪掩蓋著的一條道路,那真是有百份之兩百的把握。

「是小道。」獨眼在棚簾被風吹起的瞬間中就已經完成了觀察、比較、判斷這一系列的事情。

「轉到那條道上去。」魯一棄很決斷地說到,是命令的語氣。怪異的風吼聲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瞎子沒有任何反應,魯一棄的話這次對他沒起作用,他沒有絲毫要將馬車轉彎的意思,也沒有準備解釋不轉入小道的理由。他這樣的態度讓魯一棄和獨眼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一刻車上頓時顯得很安靜,只能聽到車後傳來越來越響、越逼越近的風吼聲,嗚嗚咽咽的,如同號哭。

獨眼急了:「老瞎鳥,你還聾了?」

「為什麼要轉道?不是說沒危險,只是要和我們搭伴趕路嗎?」瞎子用沙啞的嗓音問道。

這樣的問話竟然從一個老江湖口中說出。獨眼覺得很是幼稚,甚至多少帶些無賴的口吻。

魯一棄沒有太多其他想法,他很鄭重很認真地對瞎子說道:「他們原來一直墜在背後沒有動作,肯定是因為時機沒有成熟,或者還沒有必要動手。剛才那一箭已經告訴我們,他們有動手的理由了。」

獨眼顯然不會對瞎子解釋這樣的幼稚問題,就連魯一棄對瞎子解釋都讓他感到不耐煩。他有些衝動地從瞎子手中奪過韁繩,右手一拉,轉進那條小道。

瞎子蹲在車杠上沒有動彈,很木然。如同丟了魂魄中了邪,任憑風雪裹滿全身。

獨眼從他手中奪過韁繩沒有費一點力,好象他根本就沒握住那韁繩,只是把繩子搭掛在手上。

馬車轉入小道便行得更慢了,顛簸得也非常厲害,看來這條道是碎石路面。

瞎子剛才倒挂車下的動作讓他的小腿上的傷口又破裂了幾處,血順著腿流下,染紅了新換上的鞋襪。

魯一棄用很溫厚的目光盯住瞎子。這樣的目光瞎子雖然看不到,但他能感覺到。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目光讓他覺得很不自在,有種莫名其妙的羞愧感。他的心中在揣摩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也許這目光中包含著道心、佛性,而自己卻是個天生的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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